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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簡瓔 - 長姊鎮宅【單】 [打印本頁]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8-30 07:27 PM     標題: 簡瓔 - 長姊鎮宅【單】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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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老天!她爹失蹤她娘就一蹶不振,任由孩子們被極品親戚踐踏,
娘真是個大傻瓜,得了,為了六個弟弟妹妹,這家她來扛!
可養娘養娃談何容易,好在她穿越前在育幼院長大,書也看得多,
寫部古代版魔法小說來掙錢,倒也不是難題,何況人善自有天助,
她日前湊巧幫了新到任的縣太爺一把,這恩哪,他可是湧泉以報,
又是紆尊降貴親自幫她謄寫小說(其實是她毛筆字寫太醜),
又是為她引薦書商,還搬出……嗯咳,惡勢力,爭取合約最大權益,
還在他們全家被惡親戚趕出族時,不動聲色買了大院子收留她一家老小,
並趁她家極品親戚再次上門「打劫」,將人抓入大牢,永絕她的後患。
這位對外人官威畢露,對她卻溫柔有餘的雙面縣太爺,莫非是對她……
不成,他倆身分懸殊,還是早早斬斷孽緣唄,
豈料她的疏遠卻踩著了他的地雷,竟逼得他直接獻上初吻表白,
嗚嗚~他一介惡霸(?)卻這樣犯規賣萌,豈不「官逼民反撲」嗎?!

【出版日期】     2017/3/29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藍海E34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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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8-30 07:2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8-15 10:05 PM 編輯

第一章 穿越療情傷

        天使育幼院。

       「銀衫姊姊來了!」

        隨著一聲歡呼,所有院童都湧向大門口,孟銀衫彎下身來,張開雙臂,笑容可掬的擁抱陸續投向她懷抱的孩子們。

        為了給六十多個院童準備聖誕禮物,她可是費了好一番工夫,雖然這些文具用品、童書、布偶、玩具的價值不高,但這是她的一番心意,都是針對每個小朋友的喜好挑選的,她還一個個親自寫了卡片,就希望孩子們感受到一絲絲的溫暖,不要覺得自己被世界遺棄了,還是有人在關懷他們。

        她把禮物一一分給院童,看他們拆禮物時的笑容,感到十分的滿足,對自小在天使育幼院長大的她來說,這些院童就是她的弟弟妹妹,她甘心做他們的守護著,讓他們感到不孤單。

        發完禮物之後,她又陪著孩子們玩了好一會兒,這才捲起衣袖做起清掃工作,把每間房間的窗子都擦得亮晶晶,地板拖得一塵不染,又到廚房大展身手,為孩子們做一頓聖誕大餐。

       「小衫,妳每個周末假日都來,什麼時間跟啟軒約會啊?我知道妳掛心孩子們,可是也要有點私人時間才是。」跟她一起在廚房做菜的是看著她長大的林姨,當她是自己孩子,總是擔心她太累。

        「林姨,妳知道嗎,醫學院簡直不是人待的地方,啟軒要讀的書實在太多了,我們根本沒時間約會。他呀,一星期能抽空跟我見一面都算奢侈了,與其拉著要讀書的人陪我,還不如來這裡見我可愛的弟弟妹妹們。」

        林姨一笑。「啟軒那孩子會有出息的。」

        「當然!」銀衫眼眸裡閃著與有榮焉的驕傲。「我的男人嘛,我的眼光不會錯的!」

        她和啟軒一塊兒在育幼院長大,不同的是,她和雙胞胎的弟弟妹妹是在她七歲時被送到育幼院來,因為她破產的父母燒炭身亡,親戚無人肯收留,而啟軒則是打從襁褓便被丟棄在育幼院門口。

        吃完晚餐,她幫孩子們洗澡,再把浴室刷得乾乾淨淨,可千萬不能讓他們跌倒了。

        走前,她一個一個摟著孩子們,親親他們的額頭,孩子們個個都對她依依不捨又故作堅強,讓她看了實在心疼。

        他們都是乖巧且欠缺人愛的孩子,可惜願意領養的人實在太少了。儘管如此,她也不認為有人願意領養時,就要無條件把孩子送走,對她而言,如果沒有好的領養人,不如讓孩子們繼續待在這裡。

       「院長,我聽林姨說,出現柏宇的領養者了,還願意讓柏宇到國外接受心臟手術?」

        柏宇才一歲,可能因為有心臟病,出生就被丟在育幼院門口,而院方目前的情況是無法讓他去國外做手術的。

       「是啊。」修女院長恬淡的點了點頭。「我們正在評估領養人的條件。」

        銀衫心急地說:「院長,一定要詳細調查領養人,要把領養人的祖宗八代都查得清清楚楚……」

        「我知道,連領養人是不是有打呼習慣都要查清楚。」修女院長溫柔的打斷銀衫,凝視著她。「我知道妳在乎孩子們,可是小衫,那件事是個意外,妳不要一直回想、不要再自責,不要阻礙了妳自己的幸福。」

        銀衫垂著眼眸。「我知道。」

        她知道,但她做不到,忘不掉,想到小安、小薇臨死前有多麼恐懼,她至今仍無法原諒自己。

        小安、小薇五歲時,出現了一對不孕症夫婦要領養他們,夫婦都是高知識分子,經濟條件甚佳,且又肯同時領養小安、小薇,她幾經掙扎,為了小安、小薇的幸福,她忍痛同意了讓小安、小薇被領養。

        誰知,才一個月,那對夫婦開車載著小安、小薇要去墾丁玩,在路上吵了起來,夫婦互不相讓,在車上攻擊對方,導致車子失控與對向卡車對撞,四人均當場喪命。小安、小薇坐在後座,因為沒有用兒童安全座椅也沒有繫安全帶,彈出窗外慘死。

        事後調查,那對夫婦雖然是高知識分子,卻有情緒控管的問題,先生有暴力傾向,太太則自殺過。

        她永遠無法忘記小安、小薇的最後一面,小小的身子,血肉模糊,她痛哭失聲,覺得都是自己的錯。

        或許,這就是她雖然長大了,搬出去獨立了,依然放不下這裡孩子們的原因,總覺得他們個個都是小安、小薇的化身,都需要她的照顧。

       「院長,我走了。」她照例把一個信封放在桌上。

        修女院長嘆了口氣。「小衫,我都說了多少次了,妳自己在外生活也不容易,要租房子、還要供啟軒唸書,不要再拿錢過來了。」

        銀衫一笑。「我的一點心意嘛,我是這裡養大的,現在我會賺錢了,當然也要養我的弟弟妹妹們。」

        修女院長搖頭。「妳喲,就是這麼固執。」

        銀衫搭末班車回到市區,她的包包裡還有一份聖誕禮物沒送出去,是給郭啟軒的,要給他一個驚喜,是他中意的名牌鋼筆,她存了好久的錢才狠心買下來的,想到他看到鋼筆的表情會有多開心,她辛苦一點多兼幾份工作也值得了。

        郭啟軒在聖安教學醫院實習,幾乎是住在醫院裡,每天忙得不可開交,之前還交代她沒事不要過去找他,他沒空,去之前一定先要連絡他,免得撲空。

        不過今天是特別的日子,是聖誕夜,要給他驚喜,當然不能先連絡他嘍。

        出了電梯,她熟門熟路地往值班室而去,門虛掩著,她聽到男女低聲交談的聲音,不由得駐足,要是打擾了啟軒和他人談話就不好了……

        「我們下個月就要結婚了,你到底什麼時候和她說?你不說,要是她到禮堂鬧起來,我爸媽可丟不起這個臉。」

         「我會說,再給我一點時間。」男人苦惱的說。

         「什麼時候?」女人不耐煩的說道:「我懷孕的時候,你也是說會盡快跟她講,可是最後呢,你還是說不出口,我現在肚子都三個月了。」

        「她……幫了我很多,我的學費、生活費……」

        「所以呢?」女人不以為然地哼道:「我不是開了支票讓你給她嗎?三百萬夠補償她了吧!要是不夠,我還可以多給一點。」

        「海倩,妳聽我說,這不是錢的問題,我對她有道義上的責任,她真的對我付出很多,我不想傷害她……」

        女人氣結道:「你對我就沒有責任嗎?我都懷了你的孩子了,口口聲聲不想傷害她,不想傷害她,那你幹麼招惹我?」

        「妳跟她截然不同,我……情不自禁……」

        女人得意的說:「我當然知道你情不自禁,不然我也不會答應跟你交往,就是信得過我的眼光,我爸才會答應我們的婚事。」

        男人懇求道:「所以,妳就再相信我一次,再給我幾天時間,我一定跟她說……」

        銀衫渾身的血液都凝結了。

        陸海倩,她聽啟軒說過,是院長的女兒,跟啟軒一樣是實習醫生,啟軒總說她有多驕縱、難搞、公主病……

        而現在,他卻暗中和他口中有公主病的陸海倩交往,甚至讓陸海倩懷了孕,兩個人還要結婚了?就在下個月?

        心,痛得難以形容,銀衫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醫院,渾渾噩噩過馬路的,當身體被疾速而來的驕車撞上時,失去意識的那一刻,她竟然慶幸,自己不必面對郭啟軒的攤牌了……

*             *             *

        大寧朝天祈七年,天下太平。

        隆冬盛雪,滿世界的銀裝素裹,卻絲毫不影響在御花園裡賞雪賞梅的太上皇后和皇帝,因為四面透風的亭子周圍圍著令寒氣不侵的透明東海珠紗,可將園中雪景盡收眼底,亭中又擺著鎏金塔小暖爐,暖暖宜人,感受不到寒氣。

        太上皇后專心啜了幾口茶之後,擱下了茶盅道:「好茶。」

       「就知道母后會喜歡。」李凌微微一笑。「此茶叫雪凝雲霧,是大齊的貢品。」

        太上皇后點了點頭,卻是話鋒一轉,說道:「皇帝該當知道,本宮今日找皇帝來此,並不單單為了賞雪品茗。」

        李凌神色不變,從容道:「母后有話直說。」

        太上皇后惋惜地道:「都快二十年了,本宮想慈悲為懷,奈何那母子兩人不知輕重、動作頻頻,連大金也意圖勾結,而你父皇又病著……皇帝,該是把那人接回來了。」

       「兒臣也是如此想法。」年方二十四,登基七年的皇帝李凌劍眉微蹙。「只不過,這任務說難不難,說易也不易,要派何人前去才能將事情辦得穩妥?」

        太上皇后沉吟道:「本宮也想了幾個人選,卻總是覺得不太恰當。」

       「皇后娘娘駕到—— 」

        兩名宮女撩開珠紗,一名修眉鳳眼、豔光四射的女子言笑晏晏的進亭子裡來,她一身百鳥朝鳳的暗紅色襦裙,披著一條銀狐皮披風,更顯得風姿綽約、朱唇皓齒,有幾分江湖兒女的豪情。

        見了亭裡宮中的兩大人物,她也不參見,卻是笑意不減的說道:「母后和皇上忙裡偷閒在這兒賞雪,竟不叫上臣妾?」

        她是大寧朝的皇后樓天愛,祖父樓伸雲是內閣首輔,人稱「樓閣老」,乃是兩代帝師、三朝元老的柄國之臣,父親樓思修為戶部尚書。

        太上皇后睨了樓皇后一眼。「妳這孩子不是最討厭下雪?像這樣大雪紛落的日子,妳最愛歪在榻上看話本子,凌兒又怎麼敢去招妳厭煩?」

        李凌執著白玉杯盞,嘴角微揚,並沒有為自己分辯,也間接說明了太上皇后沒有說錯半個字。

        樓皇后當沒看到他的表情,自若一笑。「那些不過是用來打發空閒的風月小說,如果是和母后賞雪,臣妾自當不會厭煩。倒是母后和皇上適才在說什麼,不會見到臣妾來就不說了吧?」

        「妳這孩子,對妳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太上皇后帶著寵溺的眼神白了樓皇后一眼,語氣淡淡地道:「在說梅太妃和紫陽親王意圖謀逆之事,為免後患,需得一棒子將他們打得永不能翻身。」

       「哦?」樓皇后柳眉微挑。「母后,所以眼下要接那人回宮了?」

        太上皇后點了點頭,一臉凝肅道:「本宮也不想攪動原本平靜的池水,弄得宮裡和朝廷動盪不安。如今是下下策,是最萬不得已的做法,卻也是最有效、最能立竿見影的法子。」

        樓皇后興趣來了。「要派何人去接?」

        她對朝野權謀沒興趣,但對於把一個人的生活搞得大亂很有興趣,尤其是與她關係親近之人,她越愛看那人失序到無法自我掌控的樣子,比如,皇帝,比如……手足。

        太上皇后眉心微蹙。「適才便是與皇帝說到這裡,此事要隱密的進行,絕不能走漏風聲,尤其是在安嬤嬤突然染病過世後,要找到人並不簡單。」

        樓皇后笑咪咪地說道:「母后也無須太過憂慮,不是知道大概位置嗎?那就沒有找不到的道理。」

        太上皇后輕輕抿了一口茶。「但是,要找到能辦這件事的人並不容易。」

        樓皇后嘴角掛著若隱若現的笑意。「母后,眼前不就有個絕佳人選?」

        太上皇后面上隱隱露出一絲威嚴來。「皇后在說自個兒嗎?別給本宮添亂,尋人需得離宮一段時日,本宮可不想惹得皇帝怨本宮。」

        樓皇后嘴角似有若無地逸出一絲笑意。「不是臣妾,是和臣妾長得一模一樣,臣妾的兄長。」

        太上皇后一愣。「天臨?」

       「正是。」樓皇后鳳目一轉。「母后不知道吧?臣妾的兄長自小便有尋物的天分,有著狗鼻子的綽號,不管臣妾將他收藏的珍寶埋在哪兒,他都能找出來。如此不凡的才能,咱們不好好利用,豈不暴殄天物?天理不容?」

        李凌一口茶差點噴出來。

        天臨好兄弟,你的妹妹存心要給你添堵,朕也救不了你,你自求多福吧!

        太上皇后一笑。「瞧妳這孩子說的,好吧!就讓天臨走一趟,本宮相信他能將此事辦得妥妥貼貼,不會讓本宮失望。」

        樓皇后笑咪咪地說道:「那是當然,臣妾的兄長,絕對不會讓母后和皇上失望,就跟他也從不曾讓臣妾失望一樣,總是秉持著長兄如父的氣度關照臣妾,讓臣妾受益良多。」

        呵呵,樓天臨,做為雙胞胎一起長大,你在爹娘背後可沒少欺負我啊,等著吧!為妹送個大禮給你!

*             *             *

        樓天臨不想相信,但眼前的情況迫使他不得不相信……他,帶了一群路痴出門。

        「這裡究竟是哪裡?」看著眼前天蒼地茫,樓天臨嘆息。

        點石和成金同時慚愧道:「屬下……不知。」

        沒有下雪都沒有問題,但一下雪,問題就來了,道路都成白皚皚的一片,便分不清東南西北。再說了,這白陽縣他們都是生平第一回來,迷點路……好吧,迷了兩個時辰的路也是正常的……吧?

        徐壯拱手請命道:「少爺不如在此稍候,屬下到前方探探路。」

        樓天臨慎重的搖了搖頭。「不妥,若你找不到回來的路,豈不是要跟我們走失了?」

        徐壯表示,少爺這罵人不帶髒字,拐著彎說他是路痴之中的路痴。

        路明望著漸暗的天色,斗膽進言道:「少爺,不如找戶人家歇一晚,或許明日雪一停就找到方向了。」

        樓天臨聽得直皺眉。「嗯……很有道理,但路明,你能告訴我,你可曾看到這方圓百里哪裡有人家?」

       「呃……沒。」路明噤聲了。

        眾人又行了幾里地,此時天色完全黑了,就在他們死心想著恐怕真要在雪地裡過一夜時,忽然見到了一縷炊煙。

       「有人家!有人家!」路明欣喜若狂的喊道。

       「去看看。」樓天臨並不抱希望,有人家,未必有人住;有人住,未必願意借他們住一宿,尤其他們是五個大男人。

        路明向前拍門,意外的,門很快開了。

        門一拉開,一個約莫六、七歲的小男童衝出來,小手臂一張,不管不顧地就一頭撲進路明的懷裡哽咽道:「爹!」

       「呃—— 呃—— 」一時之間,路明舉高了手,嚇得不知所措。

        樓天臨似笑非笑。「路明,想不到你在此處有個孩兒,還這麼大了,藏得真好啊。」

        路明苦笑道:「少爺別說笑了,小的不認識這孩子啊。」

        偏偏,小男童揪著路明的衣襬不放,頭使勁往他腹部鑽著扭著,眼淚滴滴答答的往下掉,哭喊道:「爹!我不管,我不管,你是我爹!爹回來了!」

        裡頭匆匆出來一個提著燈籠、梳雙丫髻的少女,她硬把小男童從路明身上拉開,蹙眉喝斥道:「別鬧了,進寶,他不是咱們的爹。」

        雖然她也沒見過她爹,不知她爹長得如何,但眼前這個年輕小夥子絕不是能生下她這個大姑娘的年紀。

       「是啊,我不是你們的爹……」路明鬆了口氣,他可是還沒娶妻的小夥子。

        銀衫一手牽著進寶,一手把燈籠舉高照著眼前幾張陌生的面孔,狐疑地道:「你們有什麼事嗎?」

        路明朝銀衫作揖一禮。「是這樣的,姑娘,我們迷了路,四下都沒見到人家,這種天氣實在沒法露宿荒野,能否在府上叨擾一晚?若得姑娘首肯,定當感激不盡,略奉薄酬。」

        銀衫看了看天色,天已經完全黑了,雪越下越大,他們家在村尾,距離上一戶人家至少要走上半個時辰,若他們再迷路那就不是半個時辰的事了,恐怕是走到天荒地老也找不到人家投宿的,而她從來就不是會拒絕求助者的那種人,加上看他們神色服飾自有一番尊貴,斷不會是來打家劫舍的。

        「可以是可以,但我們家不大,你們……」她看了看,有五個人和五匹馬。「恐怕要擠一擠。」

        路明喜出望外,一疊聲地道:「沒問題、沒問題,我們就是需要一個避雪的地方,等天亮我們就走,絕不會給姑娘添麻煩。」

         點石、成金把馬匹安頓好,幾人隨著銀衫進了有四間草房的院子,剛邁進門就聽到幾個孩子傳來的吵鬧聲。

         銀衫打起外屋的棉門簾。

         樓天臨看著那五個在堂屋裡跑來跑去的孩子,加上銀衫手裡牽的那一個,一時有種錯亂之感,雖然有男有女,可怎麼……都長得那麼像?

         瞥見他的眼神,銀衫簡單的說明:「他們是兩對雙胞胎,一對龍鳳胎,分別是八歲、七歲和六歲。」

         雙胞胎之於她有特殊意義,前生她的弟妹—— 小安、小薇就是龍鳳胎,過世的時候才五歲,和這個家裡最小的那對龍鳳胎年齡相仿,所以她毫無滯礙的接受了他們,花了一天時間便能準確的分辨出他們,喊對他們的名字。

        穿越醒來,自己成了十七歲的花樣少女,面對嗷嗷待哺的六個小蘿蔔頭和一個病西施,讓她忙得沒有時間傷心前塵往事。

        再不甘又如何?她和郭啟軒已是兩個空間的人了,她永遠無法從他嘴裡聽到解釋或辯解。雖然她很想知道參加完她的喪禮,他會如期和陸海倩舉行婚禮嗎?她因為交通事故死掉,他不必做那個壞人,不必開口辜負她,他是否鬆了口氣?

        明知道想也沒用,但每每想到這些,她的心緒還是難以平靜……

        「在下樓天臨。」樓天臨深施一禮,引她注意後說道:「敢問姑娘芳名?家中可有大人,我等借住於此,當與主人問候一聲。」

        他原是沒注意到這好心借宿的少女長得是何模樣,是她臉上的神情忽而感傷,忽而黯然,忽而自嘲,忽而不甘,似頃刻間多種情緒蜂擁而來,引發他的好奇,他這才定睛看著她。

        跟著,他發現她雖然素面朝天、容色憔悴,但身段窈窕、容貌秀麗,竟給他一種似曾相識之感,重要的是,這少女並沒有把眼光定在他身上。

        他是京城知名才子,十八歲時便在殿試高中狀元,是無數閨中少女的夢中情郎,向來只有女子看他,沒有他看女子的時候,今日卻留心起一個小村姑,他自己都意外。

        「小女子孟銀衫,我娘臥病在床不方便見客,我等會會跟她說你們迷了路,要借住一宿。」

        看也知道這自稱樓天臨的人肯定是這幾個人的主子,除了他的衣飾分外不同外,其舉手投足也不一般,不知是哪來的貴公子跑來這山村裡迷了路,要是他們當真會略奉薄酬,不啻可解她的燃眉之急……

        想到這裡,她不由得懊惱起來。

        眼前這人意態瀟灑、英英玉立,氣質更勝美玉,說他是天下第一美男子也說得過,可她竟沒有絲毫怦然心動的感覺,都怪她前世只看著郭啟軒一人,早養成了眼裡沒有別的男子的習慣。

        她鄭重對自己說,這習慣不好,要改,她應該要多看看別人,不要再像前世那麼傻了,只認定了一個,就以為對方也跟她一樣不會變,痛過才知,沒有什麼不會變……

        「大姊,我餓了,要吃飯。」孟來寶過來拉拉她的衣襬。

        銀衫收回飄太遠的思緒,摸摸孟來寶的頭。「好,大姊去做飯。」

       「幾位隨我來。」銀衫先帶他們到弟妹們的房間,跟著便去做飯。晚上她去跟她娘睡,弟妹們就睡她的房間。

        屋子本來就不大,就三間草房,前面堂屋,後面廚房、茅房和淨房,忽然擠進來五個大男人,顯得更小了。

        銀衫心無旁騖的在廚房燒火做飯,煮了一大鍋菜肉湯,當然是菜多肉少,再把家裡所有的窩窩頭和饅頭都放進鍋裡熱,另外煮了一小鍋黏糊的粥。

        煮好了,她在堂屋裡擺碗筷,一邊喊道:「樓公子,我做了點粗茶淡飯,幾位不嫌棄的話也一塊吃吧!」

        路明餓壞了,一聽她喊,不等樓天臨這個主子爺有所表示就飛快衝了出去,他朝銀衫笑嘻嘻地施了一禮,「姑娘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這姑娘實在與眾不同,怎麼說呢?他家少爺走到哪裡,姑娘們的眼睛就跟到哪裡,沒事還個個羞答答的,可這孟姑娘卻是把他家少爺看得和他們這些下人隨從一般,一視同仁的對待,實在稀奇。

        「言重了。」銀衫也不知道自己在路明眼中成了稀奇人物,她只專注讓弟妹們排排坐好,幫他們盛好湯,把窩窩頭和饅頭按他們的喜好發到他們手上。

        幸虧她前生照顧育幼院裡的孩子慣了,才能在短短時間內便得心應手。照顧六個小蘿蔔頭,別人可能會叫苦不迭,對她而言卻沒什麼,她唯一愁的是錢,這個家連半毛錢都沒有啊,她娘要看大夫、要抓藥,這裡卻沒有什麼不收診金的仁醫。

        安置好弟妹後,銀衫另外把一碗肉粥端進房裡。

        床上,杜錦娘懨懨地躺著,見她進來,她動也沒動,虛弱的問道:「衫兒,外頭有人來嗎?」

       銀衫點了點頭。「幾個迷路的人來借住一晚,我見天冷便應了。」

       杜錦娘點了點頭,沒說什麼,接過粥碗慢慢地吃了起來,看她吃東西很容易就能明白了,她是為了活著而吃,不是為了想吃而吃。

       銀衫看著娘親那食不下嚥的樣子,她就知道她娘不會說什麼。

       這個美麗體弱的女人毫無主見,丈夫一走就亂了方寸,原本不甚好的身子便更弱了。

       她這一世的爹,名叫孟百剛,是個種田和打獵的好手,在他沒失蹤前,因著他的勤快,家裡雖然人口多,但生活還過得去,因此此際還存下足以讓全家吃一個月的糧食。

        只是銀衫很清楚,一個月後家裡就要斷糧了,且他們連一毛積蓄都沒有,杜錦娘告訴她,她爹是個孝子,接近愚孝的程度,只要攢下一點銀子,她爺奶來要,他就會給。

        是的,她醒來後不帶原主記憶,都是靠她一點一滴慢慢問出來的,幸好杜錦娘單純,六個孩子又天真,她說自己尋死後得了離魂症,什麼都不記得,他們深信不疑。

        她這副身子的主人也叫孟銀衫,今年十七歲,原是和村裡吳家二兒子吳振貴定了親,兩年前就該成親了,怎知吳振貴在田裡摔斷了腿,傷勢嚴重,原主等他養傷養了兩年,因此延了婚期。

        好不容易吳振貴傷好了,婚期就在年後,誰知道孟百剛一失蹤,對方就來退親,說是不想跟只有孤兒寡母的人家結親。

        她穿越來的那一日,原主不甘白等兩年,是想嚇嚇吳家人才去撞牆,假意尋死。

        原主很明白,自己若真的被吳家退了親,再也不會有人上門議親了,那麼她的存在就是給她爹娘添堵。再者,她爹失蹤了,家裡開口吃飯的人又多,正是需要有人援助的時候,若和吳家斷了關係,她不打緊,可她娘和弟妹們就要餓肚子了。

        種種考量下,原主做了假意尋死的舉動,目的是讓吳家收回退親之言。

        不料撞牆當日,不知弟妹之中哪隻潑猴把油灑在地上,她沒注意便弄假成真一頭撞死了。

        她帶有原主的記憶只有這麼一小部分,是原主離世前的魂魄向她這個穿越者交代了死因,其餘的她完全不知,只能靠自己慢慢摸索。

        不過,幸好是退親了啊,不然她穿越來就要嫁人,還不知對方是圓是扁,太可怕了。她寧可在這裡照顧孤兒寡母撐起這個家,也不要嫁給個不知根底的陌生人,何況對方會在未婚妻家裡最困難、最需要協助的時候選擇落井下石來退親,可見也不是什麼好人家。

        那些暫且不提,眼下的難題是家裡的頂梁柱失蹤了,娘和弟妹們都依賴著她,她得想法子掙錢養活一大家子。

        另外,她覺得她娘不是病,就是打擊太大,選擇逃避現實加上營養不良,若能吃點補品,再灌輸她爹肯定還活著的觀念,她認為她娘不久後肯定能不藥而癒。

        只是,要買補品也要銀子,她既不會種田也不會打獵,六個弟妹全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孩子,她到底要如何掙銀子?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8-30 07:2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8-16 10:29 AM 編輯

第二章 突然知身世

        白陽縣位在渠州府,距離京城八千里,騎馬來回最快要一個月,可說是天高皇帝遠。

        所以,對於皇上是如何得知白陽縣有賑災金弊案,且將他祕密派來調查,樓天臨是心存懷疑的。

        現在,見到了僅僅晚他一天到達的徐公公,證實了他的懷疑沒有錯。

        果然有內情,而且內情恐怕很不簡單,那查與不查都不打緊的賑災金弊案不過是煙幕彈,否則皇上不會派他的心腹—— 大內太監總管徐公公來。

       「大人一路辛苦了。」徐公公笑呵呵地說,他的笑法很老派,很「大太監」,與他年輕俊秀的五官實在不搭。

        樓天臨微一欠身。「公公也辛苦了。」

        他們這走的不是一樣的路嗎?還客套什麼?

        徐公公從袖中取出一份錦帛。「這是皇上給大人的密旨,請大人過目。」

        樓天臨打開密旨——

        樓愛卿接旨:暗中尋訪一名身上有梅花胎記的十七歲女子,並祕密將她帶回京城。事關重大,期限五個月,務必在五個月內將人尋到,否則京城將有一場腥風血雨。

        錦帛下方蓋著皇帝朱印。

        忽然之間,樓天臨滿頭黑線,不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什麼梅花胎記如此玄乎?

        難道皇上的意思是要他用縣令的權勢,暗地裡把白陽縣的女子一個個剝光了看她們的身子?否則他要如何祕密尋找身上有梅花胎記的女子?

        明著查案,暗著找人,找的又是個女人,這坑顯然是他那個皇后妹妹給他挖的。

        枉費他和皇上自小一塊兒長大,私交不一般,皇上竟然就這樣聽妹妹的話把他給賣了?賣到這個窮鄉僻壤來?

        而且,五個月?

        可知道白陽縣人口有多少?女子又有多少,而設籍在此,但人不在此的又有多少?這不啻是讓他在大海裡撈針。

        重點是,他要如何得知對方身上有無梅花胎記?

       口頭詢問嗎?若那胎記在頭皮、在背上、在耳頸後、在腳底,在任何一處自身不可能看到的地方,恐怕連當事人也不知曉,問又有何用?

        究竟他要找的人是誰?怎麼會跟京城的腥風血雨扯上關係?是皇上要讓他好好找人,才故意說得嚴重嗎?

        徐公公見他蹙眉沉思得差不多了,便開口問道:「大人可有問題?」

        樓天臨嘆了口氣,收起密函。「沒有。」

        就算他有再多問題,他人都來了,也無濟於事了。

        「那麼,咱家即刻要啟程回京了,大人可有話要咱家轉達?」徐公公笑得像尊彌勒佛,他可是把他師傅安公公的表情動作學了十足十,就是不想因年輕被其他資深的公公看輕了。

       「有勞公公了。」樓天臨輕輕勾起唇角。「請公公轉告皇后娘娘,等我回京,不會放過她。」

        徐公公呵呵地笑。「大人說笑了,咱家一定一字不漏的轉達給皇后娘娘。」

        樓天臨再度嘆氣。「甚好。」

        樓天臨送走了徐公公,路明進來稟道:「少爺,縣丞等人等著要參見您。」

        雖然才來了一天,樓天臨對縣衙的情況也掌握了個大概。

        縣丞吳東裕是渠州知府黃毓豐的人,靠著巴結黃毓豐得了不少好處,師爺高知海則在衙裡混了十多年,是官場老油條,這兩個人對他這個表面上毫無背景的新任縣令肯定是嘴裡一套心裡一套。

        好在皇上雖然為了討好他的皇后妹妹把他賣了,還是有為他著想,為了讓他能順利找人,密授了他欽差大臣之職,必要時刻代天巡狩,總領渠州一切事務,他身上有欽差的紫花大印還有吏部核發的引函,所以必要時便可以來那套「欽差在此,誰敢不從?」的戲碼,想起來倒也過癮。

*             *             *

         一早醒來,銀衫洗漱後照例要做早飯,弟弟妹妹裡排老大的妹妹孟金金,一臉焦急的跑到廚房找她。

       「大姊!不好了!來寶身子好燙,哭鬧個不停。」

        銀衫立即丟下手邊的活,來寶才五歲,小孩子發燒可大可小,燒壞腦袋就沒救了。

        杜錦娘在房裡也聽到孩子的哭聲了,她掙扎起來到孩子們的房裡,看到銀衫把手擱在孟來寶額上又緊緊蹙著眉心,她急得直掉淚。

       「衫兒,來寶不會有事吧?」杜錦娘手足無措,不停的問。

        銀衫神情十分凝重,依孟來寶燒的程度肯定要看大夫了。

        先前樓天臨等人走時留下了一兩銀子,在這裡,一個壯勞力的月薪不過五百文,一兩銀子已經很多了,可因為杜錦娘後來吐血病得重,她大部分都用來給杜錦娘看大夫抓藥了,如今剩不到一百文,肯定是不夠給孟來寶看大夫的。

        她牙一咬,事到如今也只能去找親戚借錢了,尊嚴什麼的不重要,來寶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她對來寶有百分之百的移情作用,覺得來寶就是小安,她已經沒能守住小安了,來寶絕對不能有事!

       「娘別急,我這就揹來寶去城裡看大夫!」

        他們住的地方是麗水鎮銀杏村,就在縣城旁邊,但村裡沒有大夫,只有個產婆,要看病得到城裡。

        她沒有原主記憶也不識路,只能帶著伶俐的孟金金一起出門,把一大家子留給病殃殃的杜錦娘實在不放心,但也沒法子了。

        銀杏村頗大,孟老爹家又在村頭,雖然天氣還是乾冷,但她揹著胖墩墩的孟來寶走到孟老爹家已是出了一身汗。

        孟老爹家雖然陳舊卻是青磚房,相連的三間青磚房,他和妻子田氏跟大兒子孟百海一家、小兒子孟百川一家住在一塊兒,獨獨銀衫的爹孟百剛分家搬了出去。

        全家人正在吃早飯,聽到銀衫來了,他們全下桌了,而銀衫沒見過他們,心裡沒底,因此讓孟金金先喊人,她一個一個跟著叫,爺爺、奶奶、大伯父、大伯娘、三叔、三嬸、大堂哥、二堂哥、三堂哥、四堂哥、五堂哥、大堂姊、二堂姊……人數之多,叫得她口都乾了。

       「你們倆一大早來有什麼事嗎?」田氏不冷不熱的問。

        銀衫前世沒親人,不知道祖父母是怎麼對待孫子的,但她直覺田氏語氣頗為冷漠,一時也弄不清楚怎麼回事,她娘都說她爹是個孝子了,那爺爺奶奶理當有相對應的慈愛不是嗎?看桌上滿滿當當的飯菜,還有不少肉食,可她們來了,卻沒人招呼他們一塊兒吃飯,她心裡也有底了。

        她低聲下氣地道:「奶奶,來寶生病了,要看大夫,可家裡沒銀子了……」

        「所以妳現在是向我們借銀子嗎?」田氏不等銀衫說完就打斷她,眼睛還突然瞪得老大。

        孟百海的妻子甘氏哎喲了一聲。「衫兒,妳這話就不對了,我們哪裡有銀子。倒是你們,妳爹平日又是下田又是打獵的,打得獵物比別人都多,先前還打著了一隻麝,賣了個好價錢。如今人雖然是不在了,可是肯定攢了不少銀子,怎麼會來向我們借呢?」

        孟百海附和妻子,鼠目斜睨著銀衫,嘖嘖了兩聲。「大侄女,妳這可就不對了,自個兒攢著銀子卻來向我們借,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你們當真一個子兒都沒有哩。」

        銀衫耐著性子解釋,「大伯父,我們是當真連一文錢都沒有,若不是情況緊急,來寶要看大夫,我也不會來……」

       「不管是什麼情況,妳都不該來。」孟百川哼聲道:「妳爹沒奉養爺奶,是我們在奉養爺奶,如今妳爹出事了才來向我們借銀子,天下有這個道理嗎?」

        銀衫聽杜錦娘說過,當初明明是家裡人一口一口的多起來,多到住不下,爺奶偏心大伯父一家和三叔一家,叫她爹帶著一家搬出去住的,怎麼如今在他們口裡卻成了她爹不奉養爺奶了?

        甘氏又道:「妳爹是打獵出事的,和我們沒半毛關係,他打獵是為了養活你們,可不是為了養活我們。」

        銀衫心裡一涼,這些人對於她爹進山打獵失蹤一事顯然是不痛不癢,甚至是認定了她爹已經死了。

        她決定不理會大伯父、大伯娘和三叔,他們冷血,可爺爺奶奶是生下她爹的人,總不會對他們這些孫兒見死不救吧。

        她看著孟老爹和田氏,懇切的說道:「爺爺、奶奶,大伯父、大伯娘和三叔不知道,可爺爺奶奶一定知道,我爹攢下的銀子都孝敬爺奶了,家裡真的沒銀子了,我娘又一直病著,要不是沒法子,孫女也不會來這裡……」

        她沒說完,田氏又再度打斷她,這次語氣帶著不悅,「妳這個丫頭,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妳爹賺的銀子都用在你們身上了,我們可是一個子兒都沒見過。」

        銀衫一怔。「奶奶……」

        銀衫不信她娘會騙她,肯定是這些人不肯伸出援手。

        這時,孟來寶又哭鬧了起來,肯定是燒得很不舒服,想到高燒延誤就醫的後果,她牙一咬。「那好吧,就當爺奶借給孫女好了,孫女一定會還的……」

       「妳拿什麼還啊妳!」孟百海的大女兒孟彩鳳嗤之以鼻地說道:「都叫人給退親了,也不想想爺奶的臉都被妳丟光了,還有臉來借銀子?」

        孟彩鳳的妹妹孟彩蝶跟著說道:「我娘說,妳剋死了妳娘,現在又剋死了妳爹,吳家就是怕兒子也被妳剋死才退親的。妳這個掃把星,走到哪兒、哪兒就倒楣,妳以後不要再來我們家了。」

        「我說衫兒—— 」孟百川的妻子楊氏忽然苦口婆心地說道:「妳有沒有想過,妳娘的病一直不見起色也是被妳剋的。喏,如今連來寶也病了,妳又不是妳娘親生的,妳娘肯定不想妳待在家裡,就是不好開口。以前妳爹在還說得過去,如今妳爹不在了,妳就把自個兒賣了去大戶人家做丫鬟,不就啥事都沒了嗎?」

        銀衫一怔。她不是杜錦娘親生的?難怪她覺得杜錦娘看起來太年輕,原來是她爹的繼室,也難怪她和弟弟妹妹們長得都不像,且年齡也差很大。

        就在她怔愣的時候,一直在抽著旱煙的孟老爹慢悠悠的說話了,「大丫頭,實話告訴妳吧!妳不是妳爹親生的,當初妳娘撿到妳執意要養妳,我跟妳奶奶就反對過,算命的說妳不是在這裡長大的命,妳娘偏不聽剋死了自己,現在妳爹也被妳剋死了,由不得我們不信邪,別說我們狠心,為了大家好,妳以後別再來了。」

        銀衫愣了一下便醒悟過來。

        怎麼?原來這一世的自己跟前生一樣,都是被遺棄的孤兒?

        可見原主知道自己不是杜錦娘生的,但不知自己也不是孟百剛親生的,孟老爹才會在此時說出來。

       「嘖嘖嘖,瞧瞧這丫頭多狠毒。」甘氏一副心寒搖頭的模樣。「知道自己不是親生的,還半點反應都沒有,根本沒血沒淚,枉費老二夫妻把她扶養長大。」

        「就是說啊!」孟彩蝶又不屑的說道:「跟咱們沒半點血緣關係還有臉來借銀子,真晦氣,快走吧!」

        銀衫知道再說下去也無用,這些「親人」擺明是見死不救,她怎麼卑躬屈膝,他們也不會有半點慈悲。

        出了孟家,一陣冷風吹來,銀衫一時心亂無頭緒,她停下了腳步。「金金,妳知道大姊不是娘生的?」

        她推算,孟百剛娶續絃杜錦娘時,原主應該很大了,肯定知道自己不是杜錦娘生的,就她這個穿越而來又不帶原主記憶的人狀況外。

        「嗯,我知道。」孟金金重重點了點頭。「娘說過,大姊是過世的大娘生的,可一樣是我們的姊姊,跟我們沒什麼不同。」

        銀衫在心裡感嘆一聲,杜錦娘確實是個善良的好女人。

       「金金,妳剛才也聽見爺爺說的話了,大姊不但不是娘親生的,也不是爹親生的,大姊是撿來的。」

        孟金金眨也不眨的看著她。「大姊,妳不要我們了嗎?」

        銀衫從孟金金的眼中看到了恐懼,她連忙摸摸孟金金的頭,溫柔又堅定的說道:「大姊不會不要你們,只要你們當我是姊姊,我就永遠不會不要你們。」

        孟金金鬆了口氣。「大姊永遠是我們的大姊!」

        銀衫心裡軟得一榻糊塗。「你們也永遠是我的弟弟妹妹!」

        孤兒又如何?她都當過一世的孤兒了,也不在乎再當一世,對她而言,血緣不重要,感情才是真實的,就如同她不求回報的愛育幼院的孩子們,孩子們也愛她一樣。

       「大姊,現在怎麼辦?」

        孟來寶剛才靜了一會兒,兩人說話時,他又哭鬧了起來。

        姊妹兩人正一籌莫展,對面一個與銀衫年齡相仿的姑娘跑了過來。「衫兒!」

        那姑娘臉上有塊明顯胎記,除了這個,倒是眉清目秀。

        孟金金伶俐的提點道:「那是小喬姊姊,是大姊的手帕交,大姊剛被退親時曾到家裡探望過大姊。」

       「小喬。」銀衫看著她這一世的手帕交,沒有原主記憶,她也不知道要說什麼好,少說少錯,免得露出破綻叫人起疑。

      「我大老遠就聽見來寶的哭聲了,來寶是不是病了?」何小喬看孟來寶整張臉都是紅的,所以有此推斷。

        銀衫點了點頭。「我正要帶來寶去縣城找大夫。」

        何小喬道:「我爹剛好也要進縣城辦事,我叫他載你們去吧!」

        銀衫想到她那群極品親戚,再對照眼前二話不說就幫忙的何小喬……真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謝謝妳小喬!那就勞煩大叔了。」非常時刻,她也不推辭了。

        銀衫三姊弟搭著何小喬她爹何大田的牛車進城,何大田直接送他們到醫館門口,還塞了二百錢給銀衫。

       「大叔身上只有這些,妳快帶來寶去看大夫吧!擔擱了可就不好了。」

        銀衫更是萬般滋味在心頭。「多謝大叔,等將來我有能力一定會還的。」

        何大田揮了揮手。「說什麼還不還,大叔也是看著你們長大的,妳爹生死未卜,我也是難受,大叔恨不得有能力能多幫你們一些,快點進去吧!」

        銀衫牽著孟金金、揹著孟來寶進醫館,不意外,姊弟三人很快被轟了出來,因為這間醫館看病要先押五百錢,她身上的錢根本不夠,大夫連見都懶得見他們,直接讓雜役趕人。

        銀衫蹙著眉,心裡是一陣憤慨,一陣恨自己的無能。

        什麼仁醫、什麼醫者父母心都是鬼話,在哪裡都一樣,錢並非萬能,但沒有錢萬萬不能。

        她下定決心,度過這次難關之後她一定要找到賺錢的路子,設法掙銀子,絕不再讓自己和弟弟妹妹陷入這種求助無門、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困境!

        「大姊,對面……之前借住在咱們家一宿的人……」忽然,孟金金拉拉銀衫的衣袖。

        商鋪林立、熙來攘往的大街上,銀衫看向對街一棟兩層樓的粉彩樓宇,百花樓三個字映入眼簾。

        她看著從裡面走出來的樓天臨,還有跟在他身邊的那個叫路明的小廝,一時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感受。

        他們與她非親非故,只是借住一宿,可她直覺樓天臨不是會上妓院玩樂的人,因此看到他大白日的從妓院出來,很有違和感。

        樓天臨也看到銀衫了,當下他很莫名的心裡咯噔了下。

        他正從百花樓裡走出來,任誰都會誤會他適才去玩女人,他自然也不怕人誤會,就是要營造風流新縣令的形象才會毫無喬裝,可偏偏好巧不巧讓她看到了。

        他一向潔身自好,連個侍妾都不肯收,半點葷腥不沾,自然不會去尋花問柳,他進妓院也算自我犧牲,是去告訴老鴇他有特殊癖好,要找身上有梅花胎記的女人,若是找到,重重有賞。

        老鴇男人看多了,什麼癖好在她眼裡都不奇怪,聽到有重賞,眉開眼笑的允諾一定好好替他留意。

        好了,他去百花樓的理由暫且不提,只說眼前。

        他和孟銀衫什麼關係也不是,他也沒必要跟她解釋,可這樣赤裸裸地被她看到他進出妓院,他心裡卻極不舒坦。

        難道他心裡有把尺,希望自己在她心裡是有個形象的,而今這形象崩壞了,他又沒法解釋,所以介懷?

       「少爺,是孟姑娘。」路明眼尖。「孟姑娘揹的那是最小的來寶吧,在哭呢。」

        他們跟孩子們吃了一頓飯,也把孩子們的名字記得七七八八,也不知那孟家家主有多愛財,大女兒叫銀衫,大抵是很想有件銀子做的衣衫吧,也或許是取銀山的諧音,給一對八歲雙胞胎女兒取名金金、銀銀,七歲雙胞胎兒子取名招寶、進寶,認他做爹的那個就是進寶,五歲的龍鳳胎,女孩叫錢錢,男孩叫來寶,就是此刻孟銀衫揹的那一個。

        「過去看看。」

        樓天臨才說完,不等他啟步就見銀衫朝他們招手,他也就鬼使神差的走了過去。

        因著她的主動,他心裡的彆扭倒是消去了不少,不似適才兩人對上眼時的尷尬與震動。

       「樓公子!」不等他開口,銀衫就先開口了。「能不能借我一兩銀子?我保證會還!一定會還!」

        真是一文錢逼死英雄好漢,她竟然厚臉皮的跟很不熟的人借錢。

        樓天臨知道她家中情況不好,又見到她此刻的窘境,對她一口開就是借一兩銀子也不意外了。

       「是不是來寶病了?先進去再說。」

        這句話猶如定心丸,孩子要緊,銀衫也不客套了,連忙揹著孟來寶進醫館,孟金金寸步不離的跟上。

        有錢好辦事,有錢能使鬼推磨,路明在櫃檯擱下一兩銀子,孟來寶立刻被安排插隊到最前面優先看診。

       「這不是普通風寒,是高熱症,接下來三日都要密切注意。每日按時服藥,若有高熱不退的現象要馬上過來,若是夜裡燒起來也要過來,用力拍門就是。」

        也不知道是否震懾於樓天臨的威嚴,大夫說話客客氣氣的。

        抓了藥,離開醫館,銀衫面臨了第二個難題。

        她們得徒步走回村裡,任何時候孟來寶燒起來時又要徒步來縣城裡,這怎麼想都是不可能的事。

        她很想悲鳴,這古代就沒有大眾交通工具嗎?窮人就一定要用走的嗎?

        樓天臨見她愁眉不展,也知道她在煩惱什麼。

        他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在情在理的說道:「姑娘當日好意讓我們留宿免受風寒之苦,今日換樓某回報姑娘,不如姑娘和金金、來寶到舍下暫居三日,待來寶確認痊癒再回村裡如何?」

        路明驚了。

        少爺這是……這是主動邀人家到家裡住?

        他知道少爺會幫忙,但他認為頂多是借銀子讓他們住到客棧裡去,萬萬沒想到少爺會讓他們到家裡住。

        太意外了,他真是太意外了,對女人向來不冷不熱的少爺這是怎麼回事?是白陽縣的風水與少爺合拍上了嗎?否則少爺怎麼會對一個只有留宿之緣的姑娘如此盡心?

        不只路明意外,銀衫也很是意外。

        雖然意外,可她卻非常需要這份意外,一下子,她煩惱的問題都解決了。

        她看著他,澄澈的眼裡滿是感激。「樓公子,大恩不言謝,這份恩情銀衫記住了,即便無法回報也永生不敢忘卻。」

        她與孟金金商量,是否由孟金金先回家跟杜錦娘說明情況,以免三日未歸,杜錦娘掛心。

        她們姊妹低聲商議,樓天臨都聽見了,他開口道:「孟姑娘,金金一個人回去,我想妳也不放心,何況妳一個人照顧來寶也需要有人幫忙,我讓路明去向孟大娘報平安,姑娘意下如何?」

         路明聽得眼睛都直了。不是他不想跑一趟,而是少爺這熱心……也熱心得太過了。

         這樣的安排甚好,銀衫大大鬆了一口氣。「樓公子,還是那句話,大恩不言謝,承情了。」

         她朝路明盈盈施了一禮。「有勞路明大哥了。」

         讓她揹著孩子施禮,路明慌忙道:「不勞煩,不勞煩,我騎馬來回很快。」

         路明原本就因為她沒對自家少爺發花痴而另眼相看,此刻聽她說話更是有如沐春風之感,那一聲真誠的大哥叫人聽了心裡舒服,她的言談舉止實在不像村姑。

        縣衙不遠,樓天臨和路明原是徒步來的,但考量到銀衫揹著孩子,自己又不好代她揹,樓天臨在街邊雇了輛馬車。

        別說銀衫這現代人沒坐過馬車,孟金金也是頭一回坐馬車,見樓天臨吩咐車夫到衙門,兩人心裡都咯噔了下。

        銀衫聽著車輪軋在青石板路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縣衙很快到了。

        兩人跟著樓天臨下車,忐忑不安的跟在他身後,氣氛使然下也不敢多問,只是心裡疑問不斷在擴大,難道他住在衙門裡?

       「大人,您總算回來了!」高知海迎了上來,一臉急切的模樣。

        聽到高知海喊他大人,銀衫心裡驚疑不定,難道他是個官?

       「何事?」樓天臨神色淡淡,他一貫的對高知海不假辭色。

       「大人!有人來告狀!是刑案,有個男人把女的殺了,還分屍,那受害者是個有丈夫的,那嫌犯也是個有老婆的,依學生看,內情肯定不單純……」高知海滔滔不絕的稟告案情,以證明他有在做事。

        師爺乃是正式官員編制外的幕僚,因此遇上了官,得自稱一聲晚生或學生。

        路明在一旁很是鄙棄。

        廢話,殺人的和被殺的都各自有丈夫老婆,內情還能單純嗎?這高師爺整天在衙門裡管上管下,連院子有沒有掃乾淨都要管,一片落葉沒掃也要當回事,當自己是衙門總管似的,遇到有百姓告狀卻總是口出廢言,有說跟沒說一樣,能混到這師爺的位子靠的就是油嘴滑舌。

         「大人,學生還查到這兩人似乎有不尋常的關係,學生敢說這兩個人絕對是認識的……」

        路明翻白眼。依他看,三歲小孩都會分析高知海適才分析的。

        樓天臨手一抬。「行了,不用說了,高師爺的話聽久了人會變笨,本官自會問案。」

        高知海牽強的笑道:「呵呵,大人太會說笑了。」

        不理會高知海的尷尬,樓天臨轉眸吩咐路明,「你帶孟姑娘姊弟去東廂房,再去銀杏村給孟大娘捎個口信。」

       「大人,現在不是招待親友的時候,咱們快去升堂吧!人命關天!此案急迫啊!」高知海不斷地連聲催促,又亦步亦趨地跟在樓天臨身邊試圖要講案情,樓天臨仍是手一抬不讓他講。

        銀衫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廊彎處,路明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孟姑娘,小的給妳解釋一下,我家少爺便是新上任的縣令大人,當日便是由京城來此上任才會在風雪中迷了路。」

        雖然已經猜到了,銀衫仍是一愣。「原來是縣令大人……」

        他看起來確實不凡,她只猜測他可能是哪家的貴族子弟來遊山玩水迷了路,但萬萬沒想到他會是白陽縣的縣令。

        縣令,那就是白陽縣的父母官,是白陽縣裡最大的官,最有權力的人……她心念電轉,若是拜託他派人上山找她爹……

       「孟姑娘,這縣衙裡分為外衙門和內衙門。」路明給他們帶路,邊走邊講解環境。「外衙門是處理公事的地方,大堂是升堂理案的地方,大堂兩邊除了有錢糧庫和武備庫,還有管著本縣各項事務的六房。大堂後面是二堂,是我們大人日常辦公的地方,二堂之後就是內衙門了,就是咱們現在所在之處,是縣令大人和其餘僚屬的起居之所。因為縣丞和師爺都另有住所,所以內衙門裡現在只有住著大人和我們幾個部從,姑娘住在這裡,理當是不會撞見什麼閒雜人等,不必拘束。」

        路明把他們帶到東廂房就出發去銀杏村了,孟金金機靈,發現後頭的小廚房能煎藥便去煎藥了,因為娘一直病著,她和孟銀銀都會煎藥了。

        銀衫把孟來寶放在床上,倒了水給他喝,自己也喝了一大杯,思潮起起伏伏。

        穿越來之後,她從來沒踏出過家門半步,這是第一次出門,一路揹著孟來寶到孟老爹家受盡了冷嘲熱諷,還得知身世,又從村裡來到縣城,在醫館被趕出去遇到樓天臨主僕,最後來到這裡,總算可以歇歇腿了,真是身心俱疲的一天。

       「大姊,藥煎好了。」孟金金端著湯藥回來了。

        銀衫吹涼了藥,扶起孟來寶一口一口的餵他,幸而他很乖,藥都喝下去了。

        可喝完藥,孟來寶卻拉著她衣袖道:「大姊,我肚子餓。」

        銀衫看看孟來寶,又看看孟金金,一早出門到現在都沒吃東西,顯然孟金金也餓了,只是她懂事沒說出口來給她添亂。

        可是,他們已經麻煩樓天臨太多了,借地方住,還跟人家借了銀子當診金,總不好連飯錢也借……

        不能借飯錢,可眼下折騰一天大家都餓了,她能忍,弟弟妹妹還小忍不了,尤其來寶還喝了藥,肯定不能餓著了胃……

        叩叩叩——

        孟金金連忙去開門,一個圓臉丫鬟走進來,手裡提著幾個食盒。「奴婢秋香,大人讓奴婢給姑娘送飯菜來了。」

        秋香打開食盒,擺開三副碗筷、五個菜兩葷三菜、一個湯、一小鍋晶瑩的白飯。

       「肉……」孟來寶猛嚥口水,孟金金也瞪大了眼。

        這不啻是天降甘霖,銀衫的食慾也徹底被勾起,三個人不顧形象的吃了起來,吃得涓滴不剩,肚皮都鼓了。

        孟金金滿足地說:「大姊,我們好久沒吃到這麼多肉了,爹在的時候,我們天天都有肉吃。」

        銀衫也不知道原來的孟家伙食如何,不過這是她穿越來後最好的一餐,住的地方也是,跟孟家簡陋的草房一比,這裡簡直是五星級飯店。

        見她們都吃飽了,秋香便道:「大人吩咐,奴婢在這裡看著小公子,後頭有淨房,已備好熱水,也備下了換洗衣物,兩位姑娘去洗洗吧。」

        銀衫沒法形容自己有多感激樓天臨,她真的很想洗澡,太想洗了,雖然天氣還冷,但她這一日下來卻是出了一身汗。

       「大姊,這樣的淨房太好了。」當孟金金坐在浴桶裡,熱氣蒸騰的,這天堂讓她簡直不想起來了。

        銀衫亦有同感,要是家裡也有這麼一個大浴桶,也有這樣大的淨房能偶爾泡個澡,不知該有多好。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8-30 07:2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8-16 12:38 PM 編輯

第三章 掙第一桶金

        三日過去,吃得好、睡得好,孟來寶的高熱沒再發作,樓天臨留他們多住幾日確定孟來寶真的好了再走,銀衫也就卻之不恭了。

        接受他人的好意也是一種生存之道,前世是孤兒的她很明白太有骨氣不是什麼好事,當她需要時,有人伸出援手就接受,她有能力時再報答,就如同育幼院養育了怙恃俱失的她,長大之後,她回報給育幼院的孩子們是相同的道理。

        放心的同時,她在房裡看到幾本書,那是幾本名為《三劍十俠》的俠義小說,閒暇看完之後也啟發了她賺錢的靈感。

        育幼院的孩子們喜歡看魔法、冒險小說,還帶著奇幻和驚悚,情節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故事充滿了趣味,又寓含了教育意義,年復一年的給孩子們講同一套故事,她已是倒背如流了。如果將那樣的西方小說稍作修改潤飾,肯定會讓這裡沒看過魔法小說的人眼睛一亮。

        小說情節都在她的腦海裡,問題是書寫,要她用毛筆字把小說在最短的時間裡寫出來,可比登天還難,雖然她很努力在練習了,可寫出來的字還是慘不忍睹。

        「孟姑娘?」

        銀衫正專注在練字,根本沒聽到有人開門,更不知道人已經走到她面前了,這一抬頭,乍然見到樓天臨在她眼前,著實嚇了一大跳。

       「大人!」她慌忙起身,手裡還握著毛筆。

        樓天臨看了看她在寫的字,頗為意外。鄉下地方,又是窮人家,沒有女子會上學堂,所以他主觀認定了她不識字。

       「妳在寫字?」他挑了挑眉。

        如果那也能叫字的話……她寫得實在醜,跟她的人不般配。

        銀衫期期艾艾的解釋道:「我問過路明大哥,他說可以用這間書房……」

        她家裡沒有筆墨紙硯這樣的東西,所以她想把握機會在這裡把小說寫出來,可開始寫了之後才發現她太天真了,她的字又醜又大,真要寫完一本書,不知要用掉多少紙,投稿到書坊,人家看不看得懂也是很大問題。

        「路明沒有問我,所以我不知道妳在這裡,才會進來。」樓天臨眨也不眨的看著她寫的字,出於好奇,想要辨認出她寫些什麼。

        怪了,明明是同時相識,路明是大哥,他卻是大人,稱呼親疏有別,他有些莫名的不快,感覺自己似乎被她區隔開來。

       「呃……所以這裡是大人的書房對吧?」銀衫見他微微頷首,慌忙道歉,「對不住,真是對不住,我收拾收拾,馬上出去!」

        他在看她寫的字啊!銀衫的臉頰熱燙了起來,瞬間想找個地洞鑽,因為她的字跡委實見不得人。

        「能告訴我妳在寫什麼嗎?我實在看不出來。」樓天臨索性繞過桌子,走到她身邊。

        倒著看,看不出來,現在正著看,也是看不出來。

        要他說,這是鬼畫符。

        銀衫臉更燙了。「我……我在寫小說。」

        樓天臨的眉毛微微往上挑起,頗為訝異。「小說?」

        這答案實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說寫家書還過得去,寫小說?小說怎麼能寫得這麼大?這要叫人如何讀?

        銀衫忽然想到,或許可以請他代筆,他或許會願意幫她這個忙……

        她連忙一股腦的說道:「不瞞大人,我在房裡看到幾本小說,覺得自己也可以寫,如果我寫的小說能賣錢的話,也能暫時解決家中的困境。」

        樓天臨其實知道她的情況。

        他讓路明打聽過,她爹孟百剛在打獵時失蹤了,家裡頓時陷入困境,她娘杜錦娘病著,還有六個弟弟妹妹,日日睜眼便有八口人要吃飯,連孟來寶的診金都拿不出來,可見情況之窘迫。

        縱然如此,那一夜她還是收留了他們一行人,並沒有因為自身難保就視而不見,就憑著這一點,他想幫她……不,他會幫她。

        她揹著弟弟、牽著妹妹在醫館前一籌莫展的模樣還歷歷在目,他不想再讓她經歷同樣之事。

       「恕樓某失禮,孟姑娘可是上過學堂?」既然有心要幫就要有底,她說看了小說,可見識字,可又寫不好字,就讓他摸不透了。

       銀衫知道他的意思,若是沒上過學堂不可能認得字,若是上過學堂不可能把字寫成這樣。

        她沒回答上過學堂與否的問題,只模稜兩可地說道:「我知道字要怎麼寫,就是寫得不好……」

        她又不能說,她會原字筆、鉛筆,不會毛筆,也寫不慣這裡的紙。

        樓天臨見她說不清便也不再追問,反正已確認了問題核心,便道:「那麼姑娘要寫什麼樣的小說,可是已經想好了?」

        銀衫一疊聲地道:「想好了,都想好了,我就是字寫不好……」

        樓天臨微微笑道:「如此,由姑娘口述,樓某代勞如何?」

        銀衫就等他這一句,他一說完,她便喜形於色地道:「多謝大人!有勞大人了!」

        樓天臨一笑,看著她。「姑娘可是早早想好,要樓某代筆?」

        被他識破自己的意圖,銀衫有些羞赧。「我就是急著掙錢,也掛心家裡……不過,大人別誤會,我不是想再向大人借錢。所謂救急不救窮,我想自己找到掙錢的法子才是長遠之道。」

        樓天臨點了點頭。「我明白姑娘的意思。」

        兩人交換了位置,樓天臨坐了下來,換過紙筆,銀衫一邊口述一邊給他磨墨。

        他的字體雋秀且工整,令她大大驚豔,心想這樣的手稿都可以當傳家寶了,若他日真能出版,她定要把手稿要回來留作紀念。

        樓天臨寫得心無旁騖,他想幫她,自然要快點把小說完成,她口述沒停過,他也寫得行雲流水、毫無間斷。

        一個時辰之後,桌案上已積了一摞書寫得整整齊齊的手稿,樓天臨先開口要歇會兒,不是他累了,是看她講得口也乾了,手應該也磨墨磨得痠了。

        「大人請用。」銀衫先給他倒茶,再給自己倒茶。

        看著那疊手稿,她就禁不住的揚唇微笑,照這樣的速度,三天就能寫完了吧?

        樓天臨知道她在想什麼,他啜了口茶,笑了笑。「這童三寶的遭遇好生奇妙,姑娘是怎麼想到的?竟能想出他上了一輛馬車,就和同上馬車的其他少年一塊兒到世外桃源涉險,還與怪物搏鬥、尋找寶藏,樓某實在佩服。」

        被他讚美,銀衫感到實在是受之有愧。

        童三寶是她給故事主人翁取的名字,其實就是古代版的哈利波特,她只是把西方用語改一改罷了,故事情節大同小異。

        「小時候弟弟妹妹還沒出生,只有我一個,沒有玩伴,所以我打小就喜歡天馬行空的胡思亂想。」銀衫硬著頭皮胡謅道:「這些故事存在我腦海裡很久了,之前家裡有爹撐著,我也沒想過要靠賣故事掙錢,如今是形勢逼人,不得已而為之。」

        樓天臨開導道:「姑娘也不必做如此想法,大丈夫能屈能伸,姑娘雖是女子,亦能在境遇不順遂時忍辱負重、委曲求全,待他日得志時便能施展抱負一展長才,建功立業,安頓家人。」

        銀衫聽得心裡一陣踏實,穿越來後的忐忑不安在此際一掃而空。

       他說的不錯,只要度過眼前難關,只要讓她能靠自己賺到錢,往後一定會越來越順利。

*             *             *

        如今天下太平,白陽縣本就治安良好,上衙門告狀的都是芝麻綠豆大的小事,加上銀衫的故事引人入勝,樓天臨也想快點知道後續發展,他簡直是沒日沒夜的在幫她寫。

        這中間,經過銀衫的同意,他又派路明去了一趟銀杏村給杜錦娘報平安。

        銀衫也有破釜沉舟的決心,她打定主意要靠賣小說掙錢,那麼就要快點把小說寫出來,若是她現在回銀杏村去,也只能全家大眼瞪小眼繼續等著斷糧,什麼都改變不了。

        俗話說,天助自助者,自助人恆助之,老天爺只有幫助那些會自己幫助自己的人,如果人願意自己幫助自己的話,其他的人一定也會來幫助你,也就是儒家說的—— 「人必自助,而後人助。」

        四日後,經過一番濃縮刪減情節,銀衫完成了她在古代的第一部作品—— 《童三寶闖天關》,她替自己取了個好兆頭的筆名叫做「胡了」,而執筆的樓天臨自然是她的第一個讀者。

       「大人覺得如何?會有人要買嗎?」

        作品完成了,她卻突然沒信心了,這畢竟是古代,相對保守,若是人們接受不了她的故事怎麼辦?那她想靠賣小說掙錢的夢想就落空了。

       「在這裡多想無用。」樓天臨有條不紊的將手稿放進天青色的布包裡。「咱們現在出去試試就知道了。」

        他把話說得保守,實際上在他來看,她這部《童三寶闖天關》肯定會大受歡迎。

        他雖是讀書人,但也不是都看研究學問的書,閒暇亦看了不少風月閒書,京城《三公子在此》的創作者鳳鳴先生,他撰寫的俠義小說廣受歡迎,他也收藏了幾本,在他看來,孟銀衫的故事不輸鳳鳴先生。

       「現在就去?」銀衫一愣,作品才剛剛完成,這……會不會太倉促了?

        樓天臨戲謔地看著她。「難道妳還想放三個月想一想?」

        銀衫有如當頭棒喝。

        是啊,都走投無路了,沒什麼可猶豫的了。若是成功賣出去,她就能暫時不用愁了,若是失敗了也能快點再找其他賺錢的方法……

        縣城裡最大的書坊叫做「明月書坊」,出了衙門,樓天臨就帶著銀衫直奔明月書坊而去,表明來意,直接求見老闆。

        明月書坊的老闆姓鄭,名叫鄭逢春,他見樓天臨氣度雍容,容貌出色耀眼,一副鐘鳴鼎食的貴公子模樣,因此也不敢怠慢,在書坊裡的偏廳接待了他們,並命小廝上茶。

        聽明來意,鄭逢春接過布包,打開手稿來,逐張閱讀。

        樓天臨氣定神閒的啜著茶,銀衫則是無心喝茶,一逕看著鄭逢春的反應,也不知他越翻越快是什麼意思?是懶得看,所以跳著看,想趕快翻完好打發他們走嗎?

        唉,看來是她失策了,自以為夠創新,事實上,她的魔法冒險故事根本不符合古代人的脾胃啊……

        兩刻過去,鄭逢春抬起頭來,他的神情已有了變化,兩眼發光,呼吸有些急促的瞪著樓天臨看。「敢問公子,這是公子的大作嗎?」

        他的明月書坊不只白陽縣有,整個渠州都有,他正在動腦筋想將生意做到隔壁的商州去,有機會的話當然也想往京城發展,京城看書的人那才是一個多呀,他的書坊正缺少一部引人囑目,能夠聚焦的作品。

       「不是。」樓天臨笑著說道:「是這位孟姑娘的。」

       「姑娘的?」鄭逢春不可思議的看看銀衫又看看手稿,激動地道:「姑娘文采出眾,情節超乎想像,鄭某佩服、佩服!」
他的書坊還沒有哪個創作者是姑娘家,今日他算是開了眼界,一個姑娘能寫出如此作品,那必然是博學多聞,學問甚高了。

       「鄭老闆客氣了。」原來是喜歡才看得那麼快啊!銀衫猶如吃下一顆定心丸,這才有心情淺淺的抿了一口茶,適才她可是口乾舌燥得要命,又緊張得喝不下茶水,好像在等待宣判的犯人似的。

        樓天臨微微地笑。「若是鄭老闆滿意,今日就簽下合同吧!訂金一百兩,日後每賣出一本書,鄭老闆抽六成,孟姑娘四成,不知鄭老闆意下如何?」

        鄭逢春一愣。

        他知道京城的書坊和創作者有抽成的合作方式,但他的書坊至今還沒有過,都是一次付清報酬,銀貨兩訖,日後書賣再好也跟創作者沒半毛關係,自然了,賣得不好,他也是摸摸鼻子認了。

       「若是鄭老闆有疑慮,我們也不會勉強,再往那相思書舍尋求合作便是。」樓天臨作勢起身。

        鄭逢春一凜。

        開玩笑,相思書舍是明月書坊的死對頭,怎麼可以讓這麼好的作品落到相思書舍的老吳手裡去?

        鄭逢春忙道:「公子哪兒的話?我哪裡是有疑慮了,我是太歡喜了,歡喜得不知如何反應才好。咱們這就把合同訂下來,公子和姑娘千萬不去那相思書舍,相思書舍的吳老板做生意向來不老實,哪裡像我們明月書坊一向都是光明正大、童叟無欺的。」

        說完,忙吩咐小廝取紙筆和銀子來。

        樓天臨看著鄭逢春一個勁兒埋頭熟練的寫合同,一邊雲淡風輕地說道:「對了,還沒向鄭老闆自我介紹,本官乃是新上任的白陽縣令樓天臨,與這位孟姑娘是親戚,恰好孟姑娘要出售作品,本官便陪同她來順道體察民情,見街市一派欣欣向榮,實感欣慰。」

       「縣、縣令大人—— 」鄭逢春石化,嘴巴快闔不起來了,比適才知道小說作者是女子還要驚訝。

        他知道新縣令上任了,還是從京城調派來的,但聽說新縣令從不接受他們這些商人的招待,人人搶著巴結卻巴結不到的縣令大人竟然自己上門來,坐在他的店裡,喝著他的茶,這是天上掉餡餅了!

       「快!快!快把茶換了!換最好的一品岳香來!」他忙低聲吩咐小廝換茶,又連忙起身朝樓天臨深深施禮。「草民拜見縣令大人!」

        就算這本書不賣,但花一百兩銀子和縣令大人搭上關係也值了!

        樓天臨從容的抬了抬手。「鄭老闆不必多禮。」

        銀衫原先也不明白他怎麼突然自揭身分,直到見鄭老闆再寫合同時變得小心翼翼,她隨後便明白了。

        他這是在幫她啊!抬出官威,這麼一來日後該歸她的利潤,鄭老闆必定不敢亂動手腳。

        走出明月書坊,懷裡揣著九十兩的銀票和十兩的現銀,銀衫恍如踏在雲裡霧裡,十分的不真實,又十分的踏實。

        她真的靠自己的力量賺到錢了,還是結結實實的一百兩銀子,往後若書賣得好,她還有得抽成。

        回到縣衙,她取出二兩銀子,真心誠意的奉上。「這是向大人借的一兩銀子,另外一兩銀子是我們姊弟三人連日來的住宿吃飯錢,請大人務必收下。」

        樓天臨自是不缺這點銀子,但他大大方方的收下了,還了借款她才會心安理得,他要的是她的心安理得。

        「大人,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銀衫這口是為了弟弟妹妹們開的。「我爹上山打獵失蹤了,如今都過了兩個月,大人能不能派人搜搜山?」

        樓天臨點了點頭。「這倒不難。」

        銀衫表情一喜。「多謝大人!」

        樓天臨笑道:「既然已經賣出了《童三寶闖天關》的第一部,咱們何時開始寫第二部?」

        說真的,他確實是迷上和她寫書的時光了,書房裡就他們兩人,她唸他寫,幾個時辰咻地過去,他腦中甚至有個念頭跳出來,所謂夫唱婦隨、舉案齊眉就是如此吧?

        在此之前,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能和女子相處得如此融洽,也沒有想過能有個姑娘不叫他避之唯恐不及。

        「我明白大人是一片好意,不過離家多日,我得先回家看看。」

        雖然路明說她家裡一切安心,她還是很掛心,她娘那身子,能做飯嗎?

        「是該如此。」樓天臨也知道她得先回家才是道理,可他莫名的不想讓她走,最終他還是說道:「我讓路明送你們回去。」

        出乎銀衫意料之外,知道要回家了,孟金金和孟來寶非但沒有一絲喜悅,反而還很失望的樣子。

        「大姊,咱們不能住在這裡嗎?我們想住在衙門裡,衙門好好,吃得好,被子也好暖,每日還能洗熱水澡……」

        銀衫有些哭笑不得,他們這是把衙門當客棧了吧?

        走前,孟金金、孟來寶垂頭喪氣的和樓天臨道別,銀衫倒是神采奕奕,人是英雄錢是膽,一點也沒錯,如今她擁著九十八顆膽,臉上已看不到頹色。

        樓天臨讓他專用的縣衙馬車送他們姊弟三人回去,路明一路跟著護送。

        馬車很大,中途銀衫讓車夫停在米糧雜貨鋪,買了雜米、油、白麵、各種調味品,想到弟弟妹妹們,便又買了一袋糖果糕點和冰糖葫蘆,在肉鋪買了五斤五花肉、五斤瘦肉,五斤板油,三根大骨,又訂了幾床被褥讓店家明日送到銀杏村。

        回到家裡,見家中井井有條,頓時鬆了口氣。「我倒是多操心了,娘把家裡打理得不錯嘛。」

        人的潛力果然是要開發的,她在家的時候,她娘都病歪歪的,她一走,她娘也不得不打起精神來照顧孩子。

        杜錦娘虛弱的笑了笑。「多虧白娘子時不時過來幫我煮飯、打掃家裡,否則我一個人哪有能耐?」

        銀衫不解,「白娘子?」是……白蛇嗎?她直覺就想到白蛇傳的白娘子。

        「就是離咱們家最近的那戶人家啊,妳忘啦?妳都叫她白姨的……離魂症可真是糟糕啊……」見銀衫想不起來,杜錦娘自顧自的說下去,「白娘子的丈夫孩子都死了,她自個兒一個人住,妳揹來寶去妳爺奶家的那日,她看見了,後來知道妳跟來寶、金金在縣城裡給來寶治病,就時時過來幫我,常常都來一、兩個時辰才走,還給妳弟弟妹妹洗澡。」

        銀衫點了點頭。「有機會我再過去謝謝白姨。」

        她不由得感嘆起遠親不如近鄰,孟家人連鄰居都不如。

        她讓孟金金把糖果糕點、冰糖葫蘆分給弟弟妹妹們,再把米油等物歸位,發現米不減反多,還有一袋各種能熬粥的紅豆黑豆,廚房牆上掛著幾隻風雞和臘魚。

        杜錦娘緊緊跟在她身後。「這些都是那叫路明的小哥送來的,他說你們這陣子都住在縣衙裡,可是真的?」

        銀衫這時不由得想起了樓天臨。

        她可是擔誤了他好些天,如今她走了,他可以專心辦公了……

       「是啊。」銀衫點了點頭,又道:「娘,我請縣令大人派人搜山,妳也不要太掛心了,一日沒找到爹的屍首,就表示爹還活著。」

        眼淚都哭乾了,杜錦娘對於丈夫活著與否其實已不抱希望了,聽聞搜山也沒太大反應,倒是欲言又止的咬著下唇。「衫兒……」

        銀衫正視著杜錦娘。「有什麼事,娘就直說,我聽著。」

       杜錦娘期期艾艾地道:「就是……妳不在的時候,妳大伯娘來過。」

       銀衫微微挑眉。「哦?大伯娘來做什麼?」

       杜錦娘緊緊蹙著眉心,憂心忡忡地說:「衫兒,妳大伯娘說,妳已經知道妳不是爹娘親生……」

       銀衫萬萬想不到孟家人會那麼無聊,專程來跟她娘講這件事。

      她嘆了口氣。「我是知道了,爺爺突然說出來,我就是聽著而已。」

       「妳一定很難過……」杜錦娘忽然哽咽道:「妳大伯娘說,縣城裡的張員外家的夫人在找丫鬟,月銀足有一兩,還能吃好住好,若是妳想走,娘也沒理由攔著妳,我們病的病、小的小,絆著妳,對妳不公平……」

        銀衫實在不明白甘氏此舉的用意何在,就是要弄得她娘惶然不安是吧?不然就是要把她弄走,欺負她娘軟弱可欺,要把他們微薄的四畝田地給搶走。

       「娘,大伯娘說我是掃把星,會剋死人,妳也希望我走嗎?」她正色的看著杜錦娘問。

        杜錦娘急道:「妳說的什麼話?娘怎麼會希望妳走,一想到我自個兒要撐起這個家,娘就心慌,娘……什麼都不會啊……而且娘……從來不認為妳是掃把星,妳跟金金他們一樣,都是娘的孩子……」

        銀衫眼神透著堅定。「那好,只要娘需要我,認我這個女兒,弟弟妹妹們需要我,認我是大姊,我就不會走,我會代替爹,一輩子照顧娘和弟弟妹妹。」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8-30 07:2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8-16 01:33 PM 編輯

第四章 第二個商機

  幾天後,路明來給銀衫回了消息。

  他們已搜過山了,但不見孟百剛的身影,也把那日同在山裡,言之鑿鑿說見到孟百剛被老虎叼走的獵人傳喚到衙裡問話,他們卻個個否認自己有說見到孟百剛被老虎叼走的一席話,說都是村人穿鑿附會的臆測。

  銀衫也知道她爹活著的希望渺茫,不過她決定就當作她爹還活著來過日子,她也是這麼跟弟弟妹妹們說的,

  他們的爹一定還活著,一定會回來,他們只要在這裡等著就行了,而且要更乖巧、懂事、聽話,這樣爹回來時必定感到欣慰。

  安撫了弟弟妹妹,家裡糧也充足了,空下來時,銀衫便想到了她的《童三寶闖天關》第二部。想到《童三寶闖天關》,就不由得又想到了樓天臨。

  不知道他在做什麼?她覺得自己會想這些實在很奇怪,他在做什麼跟她有什麼關係?他們是不會再有交集了。

  一定是因為在縣衙書房裡和他朝夕相處了幾日,回到家裡一時不習慣罷了,再過幾日她就會連他的長相都想不起來了。

  所以了,現在開始她要靠自己,她要好好練字,自己把故事寫出來。因為要練字,她這才發現,她什麼都買了就是忘了買紙筆。

  沒有紙筆要如何練字?銀杏村可是連間賣筆墨紙硯的書鋪都沒有。

  第二日,銀衫打聽到村裡有人要進縣城裡趕集,便付了兩文錢搭人家的牛車進城。

  她走前已經把飯都做好了,家裡交給孟金金看著,她很放心,特別交代了若是大伯娘再來,千萬不要讓她進門,免得甘氏又對杜錦娘說什麼,惹得杜錦娘糟心。

  進了縣城,銀衫的心境和上回匆促而來截然不同。她有心情欣賞街道的景物了,身上帶了五兩銀子,除了要買紙筆,還要給杜錦娘和弟弟妹妹們添些衣服,她跟牛車約好了日落在她下車的鳳舞門大街等,時間很充裕,她想到處逛逛尋找商機。

  首先,辦正事要緊。打聽過後,她走進一間專賣筆墨紙硯等文房事物的店鋪「耕硯齋」,看起來就是間老字號。

  一進門,銀衫便聞到一股熟悉的墨香,令她眼前又浮現了樓天臨的身影。實在奇怪,怎麼總想到他呢?

  她甩了甩頭,將那身影甩出腦海,迅速買了筆墨紙硯,筆買了兩種,質量上等的毛筆用來正式寫,質量中等的練字,紙也同樣買了兩種,練字的元書紙買了三百張,她想著要教弟弟妹妹們認字,所以才一口氣買了這麼多,中品宣紙則是買了一百張,正式寫小說時用。

  她知道樓天臨用的是上品宣紙,可就算她把字練好了,也不可能如樓天臨那般寫得雋秀雅緻,她用上品宣紙是浪費了。

  結了帳,銀衫把買好的東西都放在包裹裡裝好,背在肩上已是鼓鼓的一大袋。走出耕硯齋,她若有所思瞅著街道兩邊綿延不絕的店鋪。

  故事總有寫盡的一天,還要靠她逐字的寫,絕不是個輕鬆的活,若想發家致富讓全家人過上好日子,單靠寫小說是不成的。

  那麼,除了賣故事,她還有什麼可做的?前生她不過是個小資上班族,做的文書工作在這裡也無用武之地……正在沉思,兩個八、九歲的孩子打打鬧鬧的經過她身邊,不小心撞了她一下。

  兩個孩子不好意思的朝她吐吐舌頭。「對不住!」

     她友善的對他們笑了笑,好意叮囑道:「孩子們,走路要看前面啊!」

  孩子們已經跑遠了,銀衫開始逛街,大街看起來寬逾十丈,足足可以容納三、四輛馬車並行,街道上人來人往的好不熱鬧,看來是縣城裡人流和店鋪最密集的街道了。

  一間名為「巧繡庄」的綢緞莊吸引了銀衫的注意,她踏進店裡,見到前台的檯面上有著各式的布料,另外還有一整排立著的布料,瞬間就吸引了她身為女人的愛美天性。

  前生她容貌中等,說不上漂亮,就是乾乾淨淨、清秀而已,而今生她卻擁有一副極為秀美的姿容,這張出色的臉蛋上有纖長的睫毛、挺俏的鼻子、小巧的粉唇跟一雙澄澈水眸,她第一次在鏡中看到時很是驚艷,還著迷的對鏡子看了好久。

  人要衣裝、佛要金裝,以她如今的容貌,若是再穿上綾羅綢緞,肯定去選美都可以了。

  不過,她暫時不打算把錢花在自己身上,她想的是給弟弟妹妹們添購衣服,他們個個都在長大,而杜錦娘的針線活又實在不行,就算行,一個人也沒法給六個人做衣裳,還是買的省事。

  「姑娘裡面請。」夥計笑容滿面的迎了上來。「姑娘要找什麼布?本店什麼花色都有,絲綢也有,還有縫製好的衣裙,我們的手工和衣料都是最好的,若沒有合意的,本店還可以訂做,本店的老闆是女子,對女裝甚有研究,您想做什麼樣的款式都不成問題。」

  銀衫見到滿堂的客人,招呼的夥計也有四、五個,可見生意興隆。

  她忽然想到,若是現代的服飾店除了賣成衣,也能訂做衣服,就不會跟別人撞衫了,生意肯定會很好,可惜的是,現代沒有兼做訂製服的服飾店。

  想到這裡,她也不由得失笑,她現在該想的是如何在這裡賺錢,想到在現代賺錢的法子有何用,她是回不去了。

  銀衫在店裡四處走動,仔細的挑挑撿撿,給杜錦娘和六個弟弟妹妹各買了兩身衣裳,從裡衣到大衣都買齊了,堆得小山一般高。「能不能送貨?」

  見銀衫說要送貨,可見她挑出來的那些全要了,是筆大單哪!

  夥計更殷勤了,一疊聲地道:「當然可以,當然可以送貨!我們巧繡莊的服務是最最周到的,姑娘住在哪裡?只要在白陽縣裡,本店送貨都是免費的。」

  「我住在銀杏村。」銀衫一邊說,腦中卻是在想別的。

  適才她給自己和杜錦娘挑了幾件肚兜,她一直不習慣這裡的肚兜,總覺這款軟趴趴的內衣有穿跟沒穿一樣,本想看看有沒有比較貼近現代胸罩的設計,奈何卻是沒有。

  女人都是愛美的,因此她想,若是她能設計出胸罩,肯定是塊商機。

  「銀杏村啊,就在縣城旁邊而已嘛。沒問題、沒問題,可以送到姑娘府上去。」夥計堆著笑容。「不過,呃,就是要先付一半的訂金,若是貨到了,客人卻反悔不要了,那麼一半的訂金便不能退還,這是我們老闆的規矩,不知姑娘能接受否?」

  銀衫是現代來的文明人,自然認為這樣很合理。「我明白。」

  「那麼小的給姑娘算算……」夥計熟練的撥著算盤。「一共是二兩五十文,一半的話就是一兩二十五文,勞煩姑娘先給個訂金,再把住址留下便成,明日午前一定送達。」

  「好。」銀衫笑了笑,要取錢袋付訂,卻發現錢袋不見了。

  怎麼回事?她的錢袋呢?她明明揣在懷裡,在耕硯齋買紙筆時還在呀……是何時不見的?她竟然那麼大意讓錢袋給扒走了……她驀然想到那兩個撞了她的孩子……要命!他們是扒手!她竟然還叫他們走路要看前面,真是傻子!傻到家了!

  「怎麼了姑娘?有什麼難處嗎?」夥計見她遲遲拿不出銀子來又臉色大變,也猜到七八分了,他口氣頓時有些冷。「姑娘是不是把錢袋忘在家裡了?又或者被小偷扒走了?」

  銀衫很是無奈地說:「肯定是被扒走了。」

  夥計把算盤重重擱下,大聲罵罵咧咧了起來,「我看你就是來亂的!是不是劉記綢緞莊派你來的?見我們生意好,眼紅了是吧,使出這種下三濫的招數。告訴你,我們老闆早料到了,吩咐下來,你們劉記綢緞來的,不分男女見一個打一個,絕不手軟!」

  「不是,這位小哥,你誤會了。」銀衫試著解釋,「沒有任何人派我來,我真是來買衣服的,錢袋也真的被扒走了,就在前面不遠的耕硯齋前面被扒走的……」

  夥計蹙眉揮手,像趕蒼蠅一般。「去去去,我懶得聽你胡謅,浪費我大半天的時間,招呼你的時間都夠我做成幾筆生意了,你快點出去,再搗亂我可要報官了!」

  銀衫被當間諜,實在氣不過,便道:「不然,你照住址送到,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總成吧?」

  「你以為我傻啊!」夥計朝她重重的哼了一聲,動手推了她一把。「送到了,還不是個空地,就要騙我們白跑一趟是吧?」

  「你真會想。」銀衫被推得一個趔趄,勉強站穩,很是無言地道:「那麼這些衣服請先保留,不要歸位,我明日再來買。」  

  小山一般高的衣服,是她照弟弟妹妹們每個人的身材挑的,費了好一番工夫,若是全放回去,她又要再挑一次。

  「不要說了!」夥計眼睛瞪得像銅鈴般大,還氣呼呼的對她掄起了拳頭。「你快出去!否則別怪我不客氣,姑娘家照打!」

  「衫兒,錢袋在我這裡,你怎麼就這麼沒記性?」

  銀衫轉過身去。聲音很熟悉,可是叫她衫兒卻很是陌生……

  一轉身,她的視線筆直地和樓天臨的視線相撞,看著他弧線優美的下顎,她的心莫名一震,有種在茫茫人海中見到自己親人的感覺。

  「大、大哥——」大人兩字就要脫口而出,銀衫在樓天臨示意的眼神中硬生生的改口。

  樓天臨把二兩銀子擱在櫃檯上,看著夥計,兩眼儼然像兩把銳利的刀子,冷冰冰的說道:「這是訂金,照地址送到再付尾款。還有,再對這位姑娘不客氣試試,本公子能立刻讓你丟掉飯碗。」

  「小的怎麼敢對姑娘不客氣,小的絕對沒有對姑娘不客氣,是誤會,都是誤會。」夥計見有人付錢,馬上就變了個人,鞠躬哈腰地連聲認錯又連聲稱是。

  夥計逐一把衣物搬去打包了,銀衫便和樓天臨到一旁敘話。

  「大人來買衣服?」銀衫左看右看沒有人,便壓低了聲音問道,他不想讓人知道身分,她的聲音也小得不能再小。

  樓天臨眨也不眨的看著她,壓抑著胸膛的陣陣跳動。「適才不是叫我大哥,怎麼又變大人了?」

  笑容在銀衫臉上綻開。「我怎麼能叫大人大哥?適才是看大人眼神示意,情急之下才連忙改口叫大哥,實在冒犯。」

  樓天臨看了她肩上那一大包,口氣有些差,「買這麼多東西,是不是開始寫《童三寶闖天關》第二部,等著發財了,所以肆無忌憚的花錢?」

  銀衫又是一笑。「還沒呢,這些都是紙筆,打算先練好字,總不能一直麻煩大人。」

        樓天臨神色怏怏。「我有說過麻煩嗎?」

  事實上,他一直在等她主動找他,可是她卻遲遲沒有出現,讓他有些在意……不,是十分在意。

  他不斷說服自己,他是因為想看《童三寶闖天關》第二部才會如此,可他老是想起她的臉而不是想起童三寶的臉,這又要如何解釋?

  然而,要他這名動京城的才子承認自己莫名其妙的喜歡上一個村姑,他又不想承認。他還沒徹底搞懂自己的心意,卻又在此間遇上了……

  當他看到她被夥計冤枉,他有股衝動想過去一腳踹飛對她甚不客氣的夥計,強大的保護欲冒了出來,當他還沒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時,他已經拿出銀子為她出頭了。

  其實,在醫館前讓她看到他從百花樓走出來時,他就有些介意了,當下的感受那麼明顯,他卻選擇了忽略。莫非人心就是如此,在自己都尚未察覺時已悄然變化,當他察覺時,更是萌芽到他沒法阻止生長的境地……

  「即便是感覺麻煩,大人也不會說。」銀衫面色誠懇,微笑道:「大人不好拒絕我,那點眼力我還是有的。」

  因他的神色不清不明,所以她斟酌著字眼,可總覺得他在不滿意什麼。

  「你有眼力?」樓天臨沉寂了半晌,微微蹙眉。「我看你一點都沒有。」

  這個姑娘,除了照顧弟弟妹妹,就是個不解風情的主。

  「大人不是來買衣服的嗎,怎麼不見大人買的衣服?」被他看得有些無所適從,銀衫試著轉移話題。要她說,他絕對不像會親自出來買衣服的人,看他衣物鞋履做工之精緻,肯定都是家裡做的。

  縣衙裡的人說他是從京城來的,是個普通進士,應是打通了某些關係,所以年紀輕輕便能來上任。

  她覺得,就算他是那每一科都會取好幾百人的進士,也絕對是出身京城的貴胄世家,因為身上的氣質是騙不了人的,他不會在白陽縣久居,興許只外放一兩年就會調回京城為官。

  「我來見這裡的老闆,有事商議。」他輕描淡寫的帶過。

  他見巧繡莊的老闆,為的還是尋找身上有梅花胎記的女子。

  巧繡莊是城裡最大的綢緞莊,還給人訂製衣物,因為繡工精巧,很多家裡有點錢的姑娘都會來這裡訂做衣物,且是從裡到外的訂做,需要量身,因此這裡的繡娘比別人多出很多機會見到女子的身子,找到梅花胎記的機會也大些。

  自然了,他照例是說自己有怪癖,若是找到定有重酬,那長袖善舞、八面玲瓏的老闆一口應承,相當爽快。銀衫輕輕咳嗽一聲問道:「大人,這裡的老闆當真是女子嗎?」

  若是女子,那就比較好辦了……

  樓天臨心裡莫名悸動。難道她是在意他見別的女子?一時間,他心裡的感覺,他自己也不敢去分辨。

  他咳了一聲。「是女子不錯。」

  「大人——」銀衫有些沒把握地問道:「若我也想見見老闆,大人能幫我引見嗎?」

  他肯定就是她命中的貴人沒錯,她腦中的想法才剛成形,他碰巧就見過巧繡莊的老闆,肯定是老天在幫她這個需要養家活口的穿越者。

  樓天臨沒想到自己還在糾結對她的感情真貌,她會突然提出這樣的要求。「你要見老闆?」他不禁微微挑眉,納悶問:「做什麼?」
 
     銀衫一笑,據實以告,「我想跟老闆談生意。」

  她的第一桶金是他幫忙掙到的,又在孟來寶情況危急時出手相助,這讓她覺得自己什麼都不必瞞他,他不知不覺中已被她定位為自己人了。

  「什麼生意?」樓天臨狐疑地看她。「你想寫童三寶闖綢緞莊的故事?」

  銀衫忍不住噗哧一笑。「不是那樣的,我有個衣服的構想想跟老闆談談。」

  樓天臨向來很厭惡女子沒事衝著他笑,可現在他卻看著眼前眉睫烏濃的笑顏,心弦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撩撥著,好似皇上多年前跟他說過這種感覺。

  皇上說,見到他那個好妹妹天愛笑時,就好像有隻手在撩撥他的心弦,讓他不自覺就想跟著她走,他能為她拋下江山。多年後,皇上終於如願以償的把天愛冊封為皇后,那他……咳!不妙,大事不妙……

  「走吧!我幫你引見!」樓天臨蹙眉說道。

  看來,他得速速從這種陌生甜香的氛圍裡抽身,不然這孟銀衫可要住進他心裡了。

*             *             *

  巧繡莊的偏廳裡,一個小丫鬟進來低眉順眼的上了三盞茶後退下。

  岳十娘輕巧的搓著杯蓋,微微上揚的鳳眸不著痕跡的打量著今日二度見面的樓天臨和他帶來的姑娘。事實上,她知道樓天臨是什麼人,只不過他不想身分暴露,她便從善如流罷了。

  他乃是京城調派來此,新上任的縣令大人,所以對他提出的古怪要求,她才會一口答應。

  瞧他長得人模人樣卻有此怪癖,要尋找身上有梅花胎記的女子,堂堂縣令想要窺視女子身上的胎記,還指定要梅花形狀的,這等癖好實在少見,也難怪他要隱藏身分了。

  她是生意人,和父母官打好關係是必要的,所以她買樓天臨的帳,也會盡其所能的幫他找身上有梅花胎記的女子,可這開口就說要和她談生意的孟姑娘……這姑娘的帳她要不要買,端看她和樓天臨的關係而定,若是關係密切,她還是會買帳的。

  「不知孟姑娘要談什麼生意?」岳十娘看著銀衫,笑吟吟地開口問道。

        銀衫輕輕咳嗽一聲。「岳老闆,咱們能另闢一室私下說嗎?」

  岳十娘意外地揚起了眉。她的意思是,她要說的話,不能讓縣令大人聽到?

  瞧瞧縣令大人的臉色變化,可真精采,這表示他也不知道那孟姑娘會避著他吧?呵呵,這可有趣了。

  如此,可以說明他們不熟是吧?如果不熟的話,那她也沒必要買帳了。

  不過,因著是縣令大人帶來的人,她還是會給幾分面子,聽聽她要私下說什麼,若是她想寄賣繡品卻要不合理的高抽成,她就要斟酌了,她岳十娘可不是任人搓圓捏扁的主,別想藉著跟縣令大人攀親帶故就想來揩她的油。

  「當然可以了,就到裡間暖閣說吧!」岳十娘起身朝樓天臨欠身一福,言笑晏晏地道:「公子稍坐,我們去去就來。」

  樓天臨直盯著她們的身影消失。孟銀衫要說什麼,竟然不讓他聽?嗯哼,她這算過河拆橋是吧?

  他一徑的板著臉,茶入口但毫無滋味。

  銀衫壓根兒沒想那麼多,她只想到她要畫的東西不能讓樓天臨看到,半點都沒想到她這個避開的舉動會打擊到他。 

       「這裡只有我們,姑娘說吧。」岳十娘坐了下來,一派從容的做洗耳恭聽狀。

  銀衫只想速戰速決。「岳老闆,麻煩給我紙筆,我有件肚兜的構想,想問問岳老闆有沒有意思生產。」岳十娘也不囉唆,沒另外喚奴婢,自己從木櫃上取了紙筆出來,還親自給銀衫磨墨。

  銀衫知道眼下自己的毛筆字還不行,不過畫畫總是比寫字簡單的,尤其胸罩的構造並不難。蘸好筆墨,她畫了一件胸罩,岳十娘在她旁邊看著。「這是?」這麼短短的一件,是要穿在何處?

  「這是肚兜的一種,叫做胸罩。」銀衫比劃著自己胸部。「就穿在這個地方,不但可以維持胸型……就是乳房的形狀,還能……還能……」

  前生她一直是乖乖牌,對一個男人死心塌地,勾引男人、放蕩性感那類的辭彙跟她沒半毛關係,如今要叫她說,她還真說不出口。

  見她臉蛋微微發燙,岳十娘略略一想便明白了,她兩眼放光,染著艷紅蔻丹的纖纖指尖指著那胸罩道:「還能令男人神魂顛倒?」

  眾人皆知,她從過世夫君手裡接下巧繡莊,一手擴大到如今的規模,但鮮少人知道她從良嫁人前是徐州翠仙坊的頭牌花魁,她對女人很了解,對男人更了解,這樣的衣物,穿起來肯定叫男人瘋狂。

  「對對,就是這個意思。」岳十娘能一點就通,銀衫鬆了口氣,她不必多費唇舌了。

  岳十娘笑睇著銀衫。「看不出孟姑娘小小年紀竟能對男人有這番體悟,設計出這般天下無雙的肚兜來。」什麼對男人有體悟……銀衫的臉越來越燙,結結巴巴地道:「過獎了,過獎了。」

  岳十娘現在知道了,她不是和縣令大人不熟,所以避著他,是這樣精采的衣物怎能在縣令大人的面前畫出來,豈不羞死人?

  「這樣吧,孟姑娘,你這件肚兜我很中意,我也不拐彎抹角了,我出三百兩買下如何?」岳十娘快人快語地道。

  她願意出三百兩,是因為她認為那件肚兜大有可為,也值這個價,已完全將縣令大人的關係排除在外了,沒有縣令大人出面,她還是會買下這個肚兜設計。

  「承岳老闆看得起,不過我是想和岳老闆合作,不想賣斷。」銀衫有些緊張的說出了自己的意願。她這是和樓天臨學的,《童三寶闖天關》沒賣斷,如果賣得好,她就能有源源不絕的收入。

        岳十娘不置可否的問道:「孟姑娘想怎麼合作?」

  銀衫鼓起勇氣說道:「我手裡能投資的金額只有八十兩,我就投資八十兩和這個設計,未來肚兜的收益八成歸岳老闆,兩成歸我。」

  岳十娘想了想,這合作方式乍聽之下是孟姑娘佔便宜,只投資了八十兩卻要日後賣出肚兜的兩成凈利,她則要負責把肚兜做出來和銷售,布批原料、繡娘和店門、人事費用都是她負責,孟姑娘卻是輕輕鬆鬆的就能得兩成,太不公平了。

  不過,若是肚兜賣得好,她的利益何止萬兩,不只大寧,大遼、大梁、大齊、大鳳……她可以賣給全天下的女子!這可是獨門生意!

  思及此,她便道:「這樣吧,我儘快把肚兜打造出來,兩日後孟姑娘再過來,先看看打造出來的肚兜行不行,合同細節咱們到時再議,我可以保證絕不會叫姑娘吃虧。」

  銀衫當下覺得岳十娘不愧是生意人,是她想得不周到,若是繡娘的繡工根本做不出胸罩,那一切都是空談。

  「那我再把各部分的材質寫得詳細點。」她很認真的一一標註說明,寫完,她有些臉燙地道:「肚兜只有我會穿,所以第一件得照我的身量打造,勞煩岳老闆給我量個身。」

  岳十娘很快意會過來。

  她適才怎麼沒想到,乳房有玲瓏有豐盈,既是要貼身穿著,自然要配合乳房大小來打造了。這麼一來,豈不是要生產許許多多不同大小的肚兜來配合天下女子的乳房大小?

  好暈,這生意真的有賺頭嗎?她有點說不準了……

  銀衫見岳十娘臉色有變化,連忙說道:「岳老闆莫愁,乳房大小有幾種歸類,下次見面我會先寫好帶來,您一看便會明了,不像您想像的那麼複雜。」

  岳十娘苦中作樂的笑道:「孟姑娘真是聰慧,我在想什麼都知道,那我就信你了。」



第五章 共騎生情愫

  出了巧繡莊,樓天臨仍是抑鬱寡歡。

  她沒話對他說嗎?到底是什麼生意不能讓他知曉?他是不能讓她信任的人嗎?他究責的目光太過強烈,銀衫自是感受到了,她很自然的問道:「大人有話要說?」

        樓天臨瞪著她。應該是她有話才對。

  「沒有。」他頓時有些挫敗,她這是對他一點想法都沒有,所以不認為該給他什麼交代。

        咕嚕——銀衫的肚子叫了一聲。

  可能是鬆懈下來,她突然感到飢腸轆轆,可她的錢袋被扒了,她現在身無分文連碗麵都吃不了,回去連牛車都不能坐了,要徒步走回去。

  她肚子的叫聲特別響亮,樓天臨想聽不到都難,他若無其事的說道:「我替你引見了岳老闆,你陪我吃頓飯不為過吧?」

  銀衫知道哪有這麼巧的事,她肚子正在餓,他就開口提吃飯,她尷尬的輕輕咳嗽兩聲。「大人是不是聽到我肚子叫得響?」

  樓天臨不置可否地說道:「都過午了,不是只有你餓,我也是人,我也餓了。」

        他這是在免除她的尷尬,銀衫感激一笑。「要吃什麼,大人做主。」

  樓天臨心裡想著這是第一次跟她在外頭吃飯,不能馬虎。

  他選了「八寶樓」,雖不能和京城相比,但已是城裡最好的館子。

  這是銀衫穿越來後頭一回上館子,就見兩層的木質高樓,雕樑畫棟,因是用飯時間,館子門口停了許多馬車,進出的人也多,生意興隆。

  一樓是散座,二樓是雅室,樓天臨本想要二樓的雅室有隱密性,但見銀衫著迷似的望著一樓敞開的長窗,外頭的景色似乎不錯,於是便要了臨窗的散座。

  小二上了茶水,送上菜單,樓天臨做主點了十來道精緻昂貴的招牌菜,他故意點得多,要讓她打包帶回去給弟弟妹妹吃。

  小二退下後,樓天臨看著銀衫,她正雙手撐著下巴,微微瞇眼看著窗外。

  雖然春天還沒來,但已有點春天的氣息了,冬陽和煦,微風輕送,她和景色融合在一起了,就像幅畫。若是以前,他絕不相信有個女子和他面對面坐著,會不看他而看風景。

  可如今事實擺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在她眼裡,他是那麼平凡的男子嗎?

  對於外貌,一直以來得到的讚歎太多,他心中是自信十足的,連帶著有些挑剔了,尋常的貴女根本入不了他的眼,家裡一直在逼他娶妻,是他不肯輕易將就才會拖到如今。

  家裡給他找的對象都是名門貴女、皇親國戚,個個都是才德兼備、容貌出眾,要說他不肯「將就」那些萬中選一的京中才女,她們真會氣死。

  問他想找什麼樣的女子?確切來說,他心中並不清楚。

  皇上還是太子時曾戲謔地問過他,那麼多對他趨之若鶩的閨秀名媛他都不放在眼裡,是否想找雲裡霧裡的仙子?

  仙子是太過了,但若是一起過日子的人是眼前的孟銀衫,兩個人夫唱婦隨,早晨,她伺候更衣,送他上朝,下了朝,她說故事,他寫,夜裡,相擁而眠,生個像她一樣漂亮標緻的娃兒……想得深了,不覺悠然神往,一顆心竟是怦怦跳動起來。

  他想和她過日子……這才相識多久?才見了幾次,他竟然想和她過日子?

  他一直在看著銀衫,因此他發現了飯館裡有個人和他一樣,一直在盯著她看。那是一個坐著看也挺高瘦的小夥子,臉色略顯蒼白,像是長年沒曬過陽光似的。

  他覺得那小夥子看她的眼光有些複雜,絕不是因她長得好看才看的,這讓他介意起來,覺得有必要弄清楚怎麼回事。

  他彎指叩了叩桌面引她注意,低聲問道:「你認識靠樑柱那桌,穿青色衣裳的小夥子嗎?他一直在看你。」銀衫看過去,不假思索地道:「不認識。」

  她才說完,那人卻起身筆直地朝她走過來,他走得很慢,一邊的腿腳似乎有些不方便。

  「他過來了。」樓天臨蹙眉。「你真的不認識?」

  銀衫緊緊抿著唇,心裡頓時忐忑不安。看起來是衝著她來的,這人是誰啊?

  要命,她完全沒概念啊!她應該要帶金金出門才對……  

  那個人慢慢走到他們桌邊,他看著銀衫,無奈地道:「衫兒,你別怪我狠心,是我爹娘的意思,誰讓你爹死了,你那個後娘又是個病秧子,還拖著六個弟弟妹妹,我爹娘執意要退親,我也沒法子,讓你白等了我兩年,我心裡也不好受。」

  銀衫心裡咯噔一下。這人難道是原主那養腿傷養了兩年的未婚夫吳振貴?

  古代不是男女授受不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掀頭蓋當下才知道彼此的相貌嗎?怎麼他倒認得原主了?是了,原主和吳振貴是同村莊的人,自小一塊兒長大因而才定了親,不可能沒見過對方。

  聽這吳振貴的意思,他和原主不只見過面,他對原主似乎還頗有好感,是迫於父母才不得不退親。

  她想到了自己,郭啟軒雖然沒有拋棄她,卻更可惡地背著她劈腿了,搭上院長的千金,都要跟對方結婚了還不開口跟她攤牌,若是她沒車禍死掉,怕是他們結婚了,她還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她已經沒法跟郭啟軒算帳了,而現在,她可要維持好原主的體面,以後還要讓吳家人知道,不要她,是他們的損失!

  「衫兒,我知道你難過,可是你……忘了我吧,不要再為我尋死了,我不值得你為我那麼做……」

  「你看我像難過的樣子嗎?」她打斷吳振貴的情境劇,正好小二過來上菜,上了一桌子的菜。吳振貴一愣。

  「你確實不值得,你全家都不值得。」銀衫拿起筷子,夾了一大塊荷香排骨進碗裡,嘴裡飛快地說道:「我過得很好,所以你也不必內疚,以後遇見了就當陌生人吧,省得彼此尷尬,祝你幸福。」

  祝他幸福?吳振貴又是狠狠一愣,臉上青白不定,這才注意到有樓天臨的存在,語氣頓時陰惻惻了起來。

  「原來你手段這麼好,這麼快就搭上男人了,我娘說的不錯,你家窮得你遲早會把自個兒賣了來養家,看來如今就是把自個兒賣了,搭上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兒,在這裡吃香喝辣是吧?」

  銀衫重重擱下碗筷。真是臭嘴!自己要退親的,現在卻是做賊的喊抓賊。

  她既佔了原主身體便該為原主發聲,不能讓吳振貴以為隨口就能踐踏原主,得了便宜還賣乖!不待她發作,吳振貴已經哎喲一聲跪了下去。

  她連眨了好幾下眼,沒看清楚是怎麼回事。

  樓天臨深濃眼睫低垂,淡定地端起茶抿了一口,不冷不熱的說道:「本官乃是白陽縣令樓天臨,你敢誣衊本官的清譽,等著吃牢飯吧!」

  縣令?!

  吳振貴頓時嚇得屁滾尿流,不斷磕頭求饒。「小人該死!小人不知是大人,小人是一時失心瘋才會口出惡言,大人不計小人過,不知者不罪,請大人饒命!大人饒命!」

  樓天臨一臉嫌棄。「滾!不要再讓本官看到你。」

  「是是!小人這就滾!這就滾!」吳振貴不敢起身,連滾帶爬地離開。

  銀衫看著吳振貴窩囊的身影直搖頭,原主是瞎了嗎?竟把終身託付給這樣沒擔當的渣男……唉,說別人,她自己不也一樣,前生所託非人。

  「你不是說不認識他嗎?」樓天臨眨也不眨的看著她,這個他想一起過日子的姑娘,他對她的了解太少了。銀衫輕輕咳嗽一聲,很窘地說:「我也是剛剛才想起來,我們定了親,他們家把我退親了。」

  樓天臨瞪著她。這種事能臨時才想起來嗎?

  銀衫也知道自己的說法難以取信於他,便解釋道:「就是……我之前腦子一時不清,曾為了退親之事撞了牆,那時得了離魂症,很多事都忘了。」

  他的目光掃過她平靜無波的瓜子臉,還有那雙黑白靈動的眼眸。她這是真平靜還是假平靜?她為了那小夥子尋死過,而那小子才剛走,她真能平靜?

  不管真假,她能淡定,他卻抹不掉心裡不悅的感覺。「為什麼不跟他說你現在能掙錢了,你家不窮了,要他別退親?」

  銀衫瞧著他奇怪的神色,她長長的睫毛一揚。「大人,我都忘了他是誰了,又怎麼會想嫁給他?」她那無辜又單純的神情,令樓天臨的心不受控制的狠跳了一下。

  究竟是怎麼回事?這般悸動究竟是怎麼回事?

  「話說回來,大人,您會武功?」她對這個比較有興趣,方才都沒看清他是怎麼讓吳振貴跪下的,是彈指神功那類的嗎?

  被她饒富興味的瞧著,樓天臨心口微微發熱。怎麼?她這閃亮亮的眼神是在崇拜他嗎?

  他咳了一聲。「你不知道嗎?我大寧朝的男子講求文武雙全,習文習武都是基本。」他的拳腳功夫和學問是一起並進的,只不過他對學問的興趣濃了些,雖然對拳腳功夫不太上心,但該學的也都學會了。

  「要是我會功夫,就能保護自己和弟弟妹妹了。」銀衫感嘆地道。

  在巧繡莊時,那夥計動手推她,她站都站不住,這般手無縛雞之力的要如何守護弟弟妹妹?

        樓天臨一向不是個熱心助人的主,可此時卻鬼使神差地說道:「你想學,我可以教你。」

  銀衫衝他笑了笑。「大人和我又不住一起,要如何教我?」樓天臨沉默不語,一雙黑眸眨也不眨的看著她。

  住一起不就好了?他沒有家眷,幾個房間都空著,她想用幾個房間都行,全家都帶來也行……自然了,這種話只能想想,絕對不能說出口,貿然邀姑娘家同住,他要成登徒子了。

  「快點吃吧!」他收回綺思念想。「菜涼就不好吃了。」

  「大人也吃。」

  銀衫吃了很多,但還是剩下很多,她心裡想著要是弟弟妹妹們也能吃到這麼好吃的菜就好了,可這頓是縣令大人出的錢,她也不好說自己想打包。

  她還在猶豫不決,就見樓天臨吩咐小二把剩下的都打包。銀衫耳根有點熱。他這是要打包回去給縣衙裡的人吃吧?幸而她適才沒有開口,不然就糗大了。

  出了八寶樓,銀衫心想佔用堂堂縣令大人這麼久時間,該是分道揚鑣的時候了,不想樓天臨卻是先一步開口。

  「想不想到明月書坊去看看?鄭老闆日前特地派人到衙門跟我說,你的書已經在排版了,要先印刷出一百本的樣書來看效果,還問你何時要動筆寫《童三寶闖天關》第二部。」

  「在排版了嗎?」銀衫掩不住的興奮,她對這裡如何印刷也頗為好奇。安步當車,兩人來到明月書坊。

  鄭逢春見到銀衫簡直像見到財神爺似的,兩眼閃閃放光。「孟姑娘,我把你那《童三寶闖天關》看了三遍,這才交去排版,實在意猶未盡,童三寶掉進魔窟結果如何?能先透露些情節給我知道嗎?」

  銀衫一笑。「不好意思鄭老闆,具體情節我還在構思,我也不知道童三寶後來會如何。」鄭逢春不死心的追問道:「那姑娘預計何時會完成?何時能將手稿送來?」

  「寫好了自然會送來。」樓天臨直接結束鄭逢春的糾纏,轉而說道:「鄭老闆,孟姑娘想到印房看看,可是方便?」

  鄭逢春陪笑道:「沒問題、沒問題!」

  看個印房,縣令大人也陪著來,兩人關係不一般啊!

  他殷勤萬分地親自帶他們到書坊後方的印房,並且拍胸脯保證道:「我們明月書坊是縣裡最大的書坊,做的活字也最多,可以同時印刷好幾本書,是那相思書舍萬年都趕不上的。」

  銀衫聽他自吹自擂,想的是若他看到後世是怎麼印刷的,肯定目瞪口呆。

  撇除技術,這印房倒是四面敞亮,她參觀了一會兒,大致知道是怎麼作業的。說難不難,就是把膠泥燒制的一個個反文單字排好,放在鐵板子上,加上特製的藥劑之後火烤,待涼之後,活字便都固定在鐵板上了,用完之後再火烤便可以拆下來。

  看了片刻,不能太擔誤人家工作,他們告辭。

  鄭逢春送他們出去,不忘再三叮嚀交代,「姑娘寫好第二部要快些送來啊!不然我派人去取也行!」兩人走遠,邊走邊聊。

  樓天臨笑道:「看來鄭老闆很想看到你的第二部小說。」

  「這事急不得,我得先練好字。」說到練字,銀衫想到她出了耕硯齋便丟了錢袋,不由得對他陳情道:「大人,衙門裡的捕差大人們抓扒手嗎?若他們扒的是富人便罷,若扒走窮苦人家的生活費,窮人家要喝西北風了,扒走救命錢還可能把人活活給逼死。」

  他原先以為她想讓他幫忙抓偷她錢袋的扒手,不想她卻是將心比心,不想有人跟她一樣受害。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定會好好整頓,不叫宵小猖獗。」

  銀衫真心誠意的說道:「大人體恤民情,是百姓之福。」

  樓天臨不禁微微挑眉,他不大喜歡聽她說這種話,像是他們很生分似的。銀衫看了眼天際。「大人,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去了,大人也回衙門吧。」

  樓天臨一早便想好她說要回去時,他要說些什麼,此時聽她開口要走,他便瀟灑回應,「我送你回去。」

  銀衫卻正經地道:「萬萬不可麻煩大人,大人借我兩文錢即可,我坐牛車回去。兩日後我會再來見岳老闆,借貸的錢到時候再送到衙門裡還大人。」

  她心中所想的是,已經麻煩他夠多了,絕不可以再讓他為了她跑一趟。樓天臨卻是吃了秤砣鐵了心的看著她。「不借。」

  他就想騎馬送她回去,他就想要在她身邊多待一會兒。

  「大人……」銀衫抬眸看著他,有些無言。

  她實在不明白他在想什麼,身為縣令,他就那麼沒事做嗎?

  「事實上——」樓天臨看著她的目光漸漸染上些熱度,想到兩人共騎就令他口乾舌燥。「我正好有事要到銀杏村視察,順道送你。」他今天非要送她不可,任何事都無法阻攔他。

  「既然如此,那麼勞煩大人了。」既是順道,她接受起來也較心安理得。

  樓天臨的馬來時就借放在巧繡莊的馬廄裡,巧繡莊也不遠,兩人便信步過去取了馬。

  這是銀衫兩世為人第一次騎馬,她完全不知道該如何上馬,尤其那匹通身雪白的高頭大馬十分扎眼,神駿異常,讓她覺得騎在牠身上會很冒犯。

  這也是樓天臨頭一回載人,他的坐騎從不讓人碰,天愛曾鬧著要讓他載,他也不搭理。他輕鬆地翻身上馬,跨在馬背上,伸臂將銀衫抱上馬匹。

  銀衫以為自個兒要坐在他身後,他卻是讓她坐在他身前。

  她驀然想到前生,她很嚮往坐在機車前,男朋友在身後摟著她騎車的畫面,看別人也都那樣,可啟軒總是不答應,說危險。

  「我來背。」樓天臨取下她肩上的大包袱。

  他一帶韁繩,馬兒飛馳起來,銀衫低呼一聲,似乎有些害怕。他順勢而為,緊緊攬著身前的她,嘴角泛起了濃濃笑意。

  原來得償宿願是這種感覺,他殿試高中狀元的那日尚且沒有得償宿願之感,今日卻讓他嘗到了這般滋味。銀衫沒騎過馬,剛開始是有點怕,但沒一會兒便適應了。

  適應了之後,她時而睜開眼睛,時而瞇起眼睛,感受迎面而來的風拂在臉上,還沒享受夠呢,她家就到了。樓天臨俐落下馬,他伸臂把銀衫抱下來,兩人共乘一騎之後,他對她的各種情愫益發濃烈。

  「大人,勞煩把我的包袱給我。」銀衫被他抱了兩回,心裡也是微有異樣觸動,莫名的不敢與他視線對上。

  「我幫你背進去。」

  樓天臨這些行為都是潛意識的,當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幫她提鞋都甘之如飴,何況是背包袱。再說了,這麼大的包袱,怎麼可以讓她那麼弱不禁風的纖細小肩來背?他是男人,該當他來背。

  「大人,還是給我吧,我自個兒背進去就好。」銀衫也不知道自己的臉為何有些燙。

  她微微無措的模樣落入樓天臨眼裡,那長長的睫毛微微掀動,雙眸又清澈得像湖水一般,一下子就撩動了他的心弦。

  他心跳怦然,兩頰發熱,隨便找了個藉口說道:「我想看看來寶。」

  孟來寶是托他的福才治好的,他說想看孟來寶,銀衫也不能再拒絕了。

  兩人進了家門,卻發現家裡好像被打劫過,鍋碗瓢盆散落一地,桌椅也都倒了,這情況令見多識廣的樓天臨也眉心一皺。

  他是縣令,大白天的盜匪如此猖獗,這是在打他的臉。

  「娘!金金、銀銀!」見兩個大妹妹披頭散髮的像打過架,銀衫的心瞬間提到了胸口。「怎麼回事?有土匪闖進來嗎?」

  「大姊!大人!」孟金金迎了上來,氣急敗壞的說道:「大姊!大伯娘帶人來過了,把咱們的東西都搬走了。」

  孟銀銀憤慨道:「值錢的都搬走了!大伯娘帶了好幾個人,我們攔不住也打不過,只能眼睜睜看他們走!」

  「豈有此理!」銀衫一聽,頓時怒不可遏。「娘呢?」

  孟金金道:「娘被氣得暈了過去,在屋裡躺著,這會兒才醒過來。」

  銀衫忙去檢查被搬走了什麼,一看發現他們不但把米油等她添購的日常物資搬走,連掛在牆上的風雞臘魚也不放過,全都拿走了,她新添的幾床被褥也沒幸免於難,都被搬光了。

  她回房打開小匣子一看,果然,她用銀票兌的剩下三兩現銀,要日常花用的,也不翼而飛,只有她縫在枕頭裡的銀票還在,應是他們沒想到她會有這張銀票,否則就是翻箱倒櫃也會找出來。

  她匆匆進房去,見到杜錦娘躺在床上流淚,她過去扶杜錦娘坐起來。

  「娘,別哭了,起來把外衣穿上,咱們上爺奶家理論去!若是不說個清楚,日後大伯娘他們還會來這樣肆無忌憚的搬東西,咱們沒有安生的日子好過。」

  「你說……要上你爺奶家理論……可、可是……」杜錦娘結結巴巴,還沒去就先膽怯了。

  銀衫神色凝重。「別可是了,娘,你聽著,咱們不能這樣任由他們欺負,女兒是怕自個兒過去,他們會說我不是孟家的人,沒資格說話。娘好歹是孟家的媳婦兒,總能說上話,娘要是不想咱們東西再被搶光,就跟女兒走一趟。」

  杜錦娘六神無主,腦子裡亂烘烘的也沒個主意,聽銀衫說得有理,牙一咬便同意了。

  杜錦娘垂首跟著銀衫出房門,驀然見到屋裡有個氣宇不凡的陌生男子,還抱著孟來寶,頓時嚇了一大跳。銀衫介紹道:「娘,這位是縣令大人,上回就是託大人的福,來寶才得以平安無事。」

  「原來是縣令大人!」杜錦娘慌忙跪下磕頭。「民婦拜見縣令大人,多謝大人救我們家來寶的性命,民婦來生給大人做牛做馬報答大人的恩惠!」

  樓天臨虛扶一把。「大娘不必多禮,快些起來。」

  銀衫把杜錦娘扶了起來,對樓天臨道:「大人先回去吧,我們得去我爺奶家一趟,把我們的東西討回來。」樓天臨不假辭色地道:「他們這是竊盜罪,我陪你們去吧。」

  適才銀衫去檢查失物時,他已聽孟金金說了過程,他現在滿心都在銀衫身上,怎容得下她被人欺負?

  銀衫想到他的官威確實好用,尤其是對孟家那幫極品肯定有用,但她不想利用他,再說孟家人都不可理喻,她不想髒水潑到他身上。

  她看著樓天臨,堅定地道:「不用了,大人,這是家務事,大人插手反而不方便,我自己可以解決,請大人無須掛心。」

  樓天臨沉默不語,一會兒才道:「好吧,既然你這麼說,那麼你自己當心點,若要幫忙便到縣衙找我。」他心中想的卻是,我如何能對你的事不掛心?但她堅持要自個兒去,他也不能強陪,暗中派人看著便是。

        銀衫感激地道:「明白了,多謝大人,大人請回吧。」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8-30 07:2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8-16 02:27 PM 編輯

第六章 從族譜除名

  銀衫目送樓天臨離開,直到他騎在馬背上的身影成一個遙遠的黑點,她這才在腦中把上孟家要講的話理了一遍。

  既然要討回失物,那就要有目擊者,杜錦娘肯定是沒法陳述事實的,於是銀衫又帶了孟金金同行。母女三人趕緊趕到孟老爹家的時候,天快黑了,她們全餓著肚子。

  銀衫也不客氣,敲門都免了,自己開了門,登堂入室之後也沒再把門關上,故意要讓街坊聽到。屋裡一張圓桌,孟家人正在吃晚飯,見她們娘三人來了,錯愕之餘紛紛站起來。

  孟彩蝶率先發難,她瞪著銀衫。「你這喪門星,不是叫你別再來了,怎麼又來了?」銀衫抬頭挺胸,堂堂回道:「我也不想來,但你娘偷了我的東西,我得來討回去。」

  「我偷了你什麼東西了?」甘氏不在乎的笑了笑,顯然就是不承認,要銀衫她們吃啞巴虧。

        銀衫勉強壓住心中火氣,沉聲道:「金金你說,你都看到什麼了?」

  孟金金毫不畏懼,大聲說道:「我看到大伯娘帶人來搬走我們的東西,連被褥都不放過,全搬走了。」

  甘氏挑了挑眉毛,對銀衫冷哼道:「你不是說沒銀子嗎?那家裡那些東西怎麼來的?你去偷的搶的不成?」她就是聽聞銀衫從城裡回來後大肆給家裡添了許多東西,這才去看個究竟,沒想到大有收穫,不但糧米物資很多,還讓她找到三兩銀子!三兩銀子啊,聽說他們從城裡回來那日,是一輛大馬車送他們姊弟三人回來的,許多村裡人都看見了。衫丫頭肯定去城裡做了什麼勾當才有那些銀子和東西,她的猜測絕不會錯,這當中肯定有什麼。

  「我的東西怎麼來的,跟大伯娘沒半毛關係。」銀衫下巴微揚,淡淡道:「現在就請大伯娘把東西還給我。」

  甘氏哼道:「怎麼會沒關係,那些都是你爹之前一點一點向我們借的,我不過是討回來而已。」銀衫眼中微微有些凌厲目光閃過。「難道我爹也跟你們借了三兩銀子嗎?」

  不想,孟百海卻煞有其事的說道:「大侄女,你爹確實跟我借了三兩銀子,你大伯娘不過就是把你爹欠我們的銀子取回來罷了。話說回來,這就是你的不對了,為人子女怎麼可以藏著掖著銀子,不先替你爹還債呢?」

  一派胡言!銀衫忍著氣。「大伯父,您說我爹向您借了三兩銀子,可有借據?」

  孟百海蹙眉。「自然是沒有,自家兄弟要什麼借據,只不過我沒想到你爹會有借無還,就這樣撒手人寰一走了之,當初他可是擔保他一定會還錢,我才會看在手足情分上借的。」

  「我爹沒有死。」銀衫面色漸漸沉凝下來。「等我爹回來,我會問清楚他有沒有跟大伯父借銀子,如果有的話,我一定有借有還,但是現在,無憑無據的就說我爹跟大伯父借了三兩銀子,我不能信服,請大伯娘先把銀子還給我。」

  孟百海斜睨著她。「你這丫頭,還怎麼問?你爹都死了,死無對證了。」

  聞言,銀衫直勾勾看著孟百海,凌厲地道:「是啊,死無對證,現在任憑大伯父怎麼說都是對的,我也可以說大伯父向我爹借了三兩銀子,大伯父何時要還?」

  「你這丫頭,現在是在對誰無禮?」田氏像被點著的炮仗似的,忽然向前,一個巴掌甩在銀衫臉上,劈頭蓋臉的破口罵道:「死丫頭!你眼裡還有沒有長輩?你爹娘是怎麼養你的,一點教養都沒有!」

  這一巴掌把大家都打愣住了,可大夥很快回過神來,除了銀衫三人,其他孟家人全都露出了幸災樂禍的嘴臉。

  銀衫被打得臉上熱辣辣的痛,她瞪著田氏,這個偏心到家的老巫婆,若有朝一日她發了家,她一粒米都不會給她!

  「奶奶為什麼要打大姊?」孟金金氣得漲紅了臉,兩隻小拳頭握得死緊,像極了要咬人的小野獸。

         田氏氣不打一處來,兇惡的瞪回去。「你再多嘴,連你也打!」

  銀衫雖被打得頭昏眼花,但還是拉過孟金金將她護在自己身後,眼神好似寒冰一般。「誰敢打我的弟弟妹妹試試,看我會不會放過你們!」

  「不放過又如何?」孟彩蝶耀武揚威的走到銀衫面前,挑著眉把臉湊近,挑釁地道:「怎麼?你想打爺爺奶奶,打我爹娘嗎?好啊!把事情鬧大,晚輩打長輩,看理站在誰那邊!」

  「走吧,衫兒……」這場面令杜錦娘怕到不行,她臉色發白,整個人都在顫抖,好像隨時會倒下。

  她原就在膽怯了,不想田氏卻將箭靶轉到她身上,陰陽怪氣的說道:「我說老二媳婦兒,把一點米糧給你公婆就那麼肉痛嗎?竟然指使大丫頭來鬧?我沒有你這種不孝媳婦兒,從現在開始你不是我媳婦了!」

  「娘,您在說什麼啊?」杜錦娘嚇得不會動了,不是媳婦兒是什麼意思?孟家要休了她嗎?

  「太好了!」銀衫見機不可失,便大聲地道:「是奶奶說的,我娘不是您的媳婦兒了,既然我娘不是,我和弟弟妹妹們也都不是您的孫兒了,從此我們和孟家一刀兩斷劃清界線,沒有任何關係!」

  「衫兒!」杜錦娘見銀衫口出狂言,嚇得魂飛魄散。

  孟百海眼裡浮現一抹戾氣。「爹、娘,既然他們不識好歹,索性把他們從族譜裡除名,這孤兒寡母的,省得日後拖累咱們。」

  在這裡撕破臉最好,那三兩銀子已經進了他的口袋,他是絕不可能吐出來的。

  甘氏也重重點頭。「爹、娘,孩子他爹說的不錯,大丫頭都說不希罕咱們孟家的姓了,咱們還希罕他們不成?就把他們從族譜除名,看他們以後怎麼在村裡立足。」

  田氏咧了咧嘴,痛快地道:「好!就把他們除名,看這大丫頭還敢不敢沒大沒小!」

  銀衫是求之不得,她巴不得和這群極品親戚劃清界線,以後做生意賺的錢才不會被他們攀親帶故的搶走。但是,她知道這對杜錦娘來說是青天霹靂,這時代的女子,丈夫死了,又被婆家除名,代表就是被休了,是棄婦。而她和弟弟妹妹們也一樣,在族譜裡除名是一個很大的懲罰,等於以後他們和孟家沒半毛關係了,在村裡就是被孤立的一家,出了事也不會有任何人來聲援他們,在外面也不能打著孟家的旗號做事。

  她握了握杜錦娘冰冷的手,堅定的說道:「娘別怕,一切有我,我不會讓你和弟弟妹妹餓上肚子,你相信我,咱們出了族譜會活得更好!」

  杜錦娘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衫兒,要是你爹回來知道這件事……」

        銀衫眼神堅定不移。「爹不會怪我們的,我相信爹會明白的。」

  「怎麼?娘兒倆在嘀咕什麼?」老三孟百川的老婆楊氏也加入陣營。「是不是後悔了?這世上可沒有後悔藥哪。大丫頭,若是後悔,你現在就向爺奶還有你大伯父、大伯娘磕頭認錯,說不定看在你爹的分上,就不把你們除名了。」

  銀衫秀氣的眉堅毅的擰起來。「擇日不如撞日,既然要除名就今日除名吧,省得還要過來相見。」

  「聽聽,這丫頭好大的口氣!」甘氏火上加油地道:「爹、娘,若咱們今日不將他們由族譜除名,倒叫大丫頭給看輕了,以為咱們不敢將他們除名哩。」

  她跟她孩子的爹想得一致,為了那亮堂堂的三兩銀子還有其他吃用,今日非跟銀衫斷絕關係撕破臉不可。孟老爹蹙著眉頭。「老大,去把你大伯父請來,再把族裡其他長輩親戚都叫來,我倒要看看這丫頭有多大能耐,不過是拿些米油竟敢喊著要由族譜除名,豈有此理。」

  銀衫見他們是非黑白全顛倒了,也懶得多費唇舌,今日若能跟孟家脫離關係就是最大的收穫了。孟百海興沖沖的去了,孟家的親戚都住得近,聽聞這等大事全部迅速跑來了。

  眾人來,自然又鬧騰了一陣,問清了原由是老大媳婦上老二家拿了點米油要孝敬公婆,老二媳婦兒就帶著閨女上門鬧,定要討回去,還斬釘截鐵的說要由孟家族譜裡除名。

  聽完甘氏說的原由,眾人紛紛指責杜錦娘不孝。

  於是,除名儀式正式開始,由孟老爹的兄長,也就是孟家的族長主持,他動筆寫了一長串,意思就是孟老爹家二房從此脫離孟家族譜,不是孟家的人了。

  除名儀式不需拿去村長那裡公證,所有在場的孟氏族人都是見證,因此族長寫完兩份,戶長孟老爹一份,被除名的二房一份,這就算完成了。

  握著那張紙,銀衫心裡很踏實,她抬起頭來看著眾人,視線刻意停在孟百海和甘氏臉上,清楚響亮的說道:「金金,你聽好了,往後若大姊不在家又有人上門搬東西,你就報官抓賊!」

*             *             *

  兩日後,銀衫第二次上巧繡莊,似乎岳十娘早有交代,因此見她來到,店掌櫃馬上招呼她到裡間暖閣。

  「孟姑娘好生守時。」一個丫鬟打起珠簾,岳十娘笑吟吟的進來,同時隨手放下層層帷幔。「事不宜遲,肚兜已經縫製出來了,孟姑娘這就穿給我看如何?」

  這間暖閣原就是她招待城裡貴婦千金的地方,為了讓她們能毫無顧忌的試穿衣裳而打造,因此隱密性十足。饒是同為女子,要在岳十娘面前寬衣也是令銀衫十分羞澀,可為了發家致富,給她娘和弟弟妹妹過上好日子,那犧牲色相也是值了。

  岳十娘目不轉睛的看著銀衫試穿,待銀衫穿上略做調整,渾圓的雪峰之間形成迷人的深深溝壑,那兩塊窄小布料有著勾魂攝魄的效果,她簡直是屏息凝視了。

  「太美了,實在太美了……」岳十娘嘴裡低喃,眼中一片讚賞。

  她是女人尚且看得目瞪口呆,要是叫男人看到,豈不為之瘋狂、痴迷?  

  銀衫被岳十娘那露骨的眸光看得直發熱,她指著罩杯的內緣,微赧地說道:「若是不夠豐滿的姑娘可以在這裡縫進襯墊,那麼便會顯得更豐滿好看。」

  岳十娘一點就通,她嘆服地說道:「孟姑娘太有才了,怎麼會想到這麼做?這麼一來,平乳的姑娘也不用愁了。」

  銀衫笑了笑,後世的太平公主才真的不用愁哩,隆乳盛行,人人都能做波霸。

  「那麼,我先換下來,再和岳老闆談細節。」

  她也不好意思對著岳十娘脫下胸罩,便轉過身去。一瞬間,岳十娘眸中掠過一抹驚詫異色……

  銀衫脫下胸罩,穿上她原來的肚兜,想著是否要給胸罩命個名,以跟肚兜區隔。

  兩者原本就不同,是她一開始為了讓岳十娘聽懂才會把胸罩說成肚兜,如今岳十娘已充分了解,她覺得有必要給胸罩起名了。

  「孟姑娘和樓公子是怎麼認識的?」

  就在她把衣服一件一件穿上時,岳十娘突然閒話家常地問道。

  銀衫一愣,岳十娘怎麼會突然問起樓天臨?她思忖著,樓天臨沒向岳十娘表明縣令身分,表示他不想讓岳十娘知道,那麼她也該當替他保密。

  她避重就輕的說道:「樓公子是好人,有一回我背著生病的弟弟卻沒銀子看大夫,在醫館前束手無策,是樓公子經過伸出援手。」

  岳十娘推敲著。「所以,你們實際並不相熟,孟姑娘也不知樓公子的身家背景是吧?」

        銀衫含糊地道:「嗯,我不知道……」

  岳十娘一直打聽樓天臨的事,莫非……

  她看岳十娘梳著婦人髮式,應當是個有夫之婦,不可能對樓天臨存了別的心思吧?銀衫整理好衣裳,一個丫鬟進來上茶,兩人遂坐下來談正事。

  岳十娘直奔主題,「孟姑娘上回說乳房大小很容易歸類,不知是怎麼個歸類法?」

  關於這個問題,那日銀衫走後,為了證明她腦子不差,她也思考了很久,卻是想破頭也想不出所以然來。

  「岳老闆請看。」銀衫將整理好的罩杯表給岳十娘,她依現代對罩杯尺寸大小的分類,先區分胸圍,再區分罩杯,A、B、C等尺寸則換算成這裡的尺寸,一目了然,清清楚楚。

  岳十娘看完之後,打從心裡甘拜下風。「孟姑娘想得實在周到,十娘佩服。」

  「岳老闆,事實上這衣物並非肚兜,您也看見了,它並不是圍著肚臍的,而是圍著乳房的,它的名字叫做雪兜。」

  小說裡都形容胸部為雪胸、酥胸的,酥兜不夠唯美,便擇了雪兜。

  「雪兜嗎?」岳十娘連連點頭,眼睛忍不住閃閃發亮起來。「這名字甚好,也能區隔它和肚兜的不同。」

  「正是這個理。」銀衫又細細說道:「另外,咱們一開始便要做好商標管理,日後若有人仿做,也不能把咱們的商標照著仿造。」

  「商標?」岳十娘沒聽過這個詞,但她也不笨。「孟姑娘的意思是,像高檔茶葉那般,在包裝列印上巧繡莊的名字嗎?」

  目前還沒有哪家綢緞莊這麼做,大家只知道上哪間綢緞莊買布買衣裳或訂做衣裳,但衣裳上頭並沒有標記是出自哪家,大家都是憑繡工認店家,憑自己的喜惡選擇店家。

  「不錯。」銀衫點了點頭。「這是讓客人知道他買的是真貨還是仿做品,也讓客人知道唯有咱們巧繡莊賣的雪兜是品質最好的。」

  岳十娘自認做生意的手腕一流,卻也沒想到那裡去,她對年紀比她小上許多的銀衫已是佩服得五體投地,連聲問道:「孟姑娘究竟是如何想到的?府上可是有人從商?」

  銀衫笑了笑。「我平日就喜歡胡思亂想,這些想法存在腦中許久了,承蒙岳老闆看得起才有實現的一天,否則都是紙上談兵罷了,我一個人哪有能耐付諸行動,日後還是要仰仗岳老闆。」

  「依我看,日後我要仰賴孟姑娘的地方才多呢。」岳十娘靈機一動。「我想與妹妹結為金蘭姊妹,妹妹千萬不要嫌棄才好。」

  銀衫確實受寵若驚,她沒想到岳十娘會突然提出結拜要求。

  岳十娘是成功的商人,家底豐厚,提出要和她義結金蘭是看得起她,有心與她結交,她自然是好。有岳十娘這個義姊等於多了一座大靠山,主要也是她覺得岳十娘十分爽快又聰明,若是那種斤斤計較,問題一堆、固執己見又只想佔便宜之流,任憑生意做得再大,她也不會想結交。

  「銀衫見過姊姊。」她起身,真心誠意的給岳十娘福身。

  岳十娘滿面笑容的攜著她的手道:「衫妹妹,我夫君十多年前病逝,我沒有生育孩子,娘家遠在京城,婆家雖然待我很好,但宅門裡畢竟複雜,平日也沒有個知冷知熱、可以說體己話的人,從此你就是我的妹妹了,可不許不聽我抱怨碎念。」

  聽了這話,銀衫臉上添了一絲暖意,笑道:「姊姊有什麼苦水儘管倒給我,我聽了再給姊姊出主意。」就這麼一句結拜,兩人之間無形之中距離縮短了。

  「這幾日姊姊找人設計也行,自己設計也好,要畫出個簡單的圖形,中間需有巧繡莊三字。」

  怕岳十娘不明白商標概念,銀衫索性把商標的大小和大概模樣畫出來,前生她沒受過藝術薰陶,故而畫得簡單,小小的橢圓形裡頭有巧繡莊三字,自然了,她的字還是醜得不能看,不過岳十娘也看明白了。

  「這事不難,我認識幾個畫家,明日就能辦妥,定會畫出個小巧精緻又醒目的圖樣做咱們的雪兜商標。」

  「姊姊,那我明日再來。」家裡弱的弱、小的小,尤其剛脫了孟家族譜,她娘老是沒有安全感,再說她也要練字,既然事情辦完了,她就歸心似箭。

  岳十娘要去打點商標的事,便也不留她,只道:「坐我的馬車回去,明日何時去接你,你告訴車夫就行。」銀衫還要添購一大家子的日常用品,心想這樣倒也方便,便不推辭了。

  銀衫前腳一走,岳十娘立即派人去飛鴻客棧。

  樓天臨要她有消息就往飛鴻客棧找掌櫃的給他傳話,雖然明知他人就在縣衙裡,她還是得正兒八經的去飛鴻客棧找人傳話。

  不出她所料,消息遞出去不到一個時辰,樓天臨就上門了。暖閣裡,她笑吟吟的讓下人給樓天臨上茶。

  樓天臨喝了一口茶,直接發問:「岳老闆可是有眉目了?」雖然他知道岳十娘人脈很廣,倒是沒想到會這麼快有進展。

  「何止眉目。」岳十娘笑咪咪的看著他。「是已經找著公子要找的人啦。」

  樓天臨十分詫異。「此話當真?」

  奇怪了,若是找身上有梅花胎記的女子這般容易,皇上為何派他來找?岳十娘拿著杯蓋,慢慢撥著茶水。「公子,那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樓天臨一凜。「難道岳老闆身上有梅花胎記?」

  岳十娘憋著笑。「公子說笑了,不是我。」

  樓天臨看著岳十娘使勁憋笑的嘴角,淡然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不是嗎?在下眼前此刻只有岳老闆。」岳十娘笑意深深。「我說的是孟姑娘,孟銀衫。」

  樓天臨挑起眉頭,詫異的看著岳十娘。「你說——孟姑娘?」

        岳十娘笑著點頭。「正是。」

  樓天臨還是不太能相信。「岳老闆肯定嗎?」怎麼可能?怎麼會是她?

  岳十娘知道他必然會大大吃驚,因為她也一樣,當她第一眼看到時還以為自己眼花了。

  「就在一個時辰之前,在這個房裡,我親眼確認,絕不會有錯,就在後腰際上,半個嬰兒巴掌大的梅花胎記,淡淡的水紅色十分扎眼,任何人看到都會過目不忘。」

  一時間,樓天臨心緒紛亂。

  「這件事請岳老闆嚴守口風,絕不能告訴任何人,尤其是孟姑娘本人,暫時不能讓她知道。」

  他的要求在她的預料之中。「公子放心,我是明白人,不會自作主張給公子添亂。」看來他要找梅花胎記的女子,不是他說的有床第怪癖那麼簡單。

  「在下信得過岳老闆,不過來得匆忙,酬金沒有帶在身上,明日會派下人送來。」樓天臨的目光已是十分的不平靜。

  「公子千萬別送酬金過來,我不會收。我告訴公子也不是為了酬金。」是因為您是縣令大人啊!這話當然不能說,她笑笑地道:「倒是我看公子對孟姑娘有意對吧?若是真的有意,就不能沒有任何行動,只是坐在家中乾想,因為我瞧著孟姑娘也是個不開竅的,得要公子先下手才行。」

  樓天臨苦笑,她確實是個不開竅的。  

  他起身告辭,岳十娘又說道:「對了,公子,我和孟姑娘今日已結為金蘭姊妹了,要談的生意也初步確定了,這些事我覺得有必要跟公子說一聲。」

  如此慎重令樓天臨突然明白了,岳十娘肯定知道他是縣令。他匆匆告辭,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孟銀衫竟然是皇上要找的人?

  幾日不見她倒是忙得很,領著家人一塊兒出了族譜,又和岳十娘結成金蘭姊妹還談了生意,就是不知道有沒有一星半點的想念過他?

  要命!

  如今她有沒有想念過他重要嗎?重要的是,皇上為何要找她?難道她是什麼流落在外的罪臣之女,皇上要抓她回去定罪?

  若在他們尚未相識之前,他會照皇上的密旨一找到人就將她送到京中,可現在她之於他意義大不同,在沒有打聽到皇上想對她做什麼之前,他不會送她回去……不,他連找到人的訊息都不會向皇上透露。

  他得先搞清楚,她究竟是何人?皇上為何要找她?

  回到衙門,他浮動不已的心緒還沒完全鎮定下來,總算體會到什麼是關己則亂了。

  「少爺可回來了。」路明迎上來,劈頭便道:「孟姑娘來過,坐了片刻不見少爺回來,說要趕著回銀杏村便走了。」

  樓天臨的心裡頓時撲通撲通的跳。

  聽到她來找他,他感到情動的難以自已,體內的血液叫囂著沸騰。

  偏偏路明在他跟前,他這個主子還要裝面癱、裝不在意,淡淡地問:「孟姑娘可有說何事?」

        路明聳肩。「小人有問,但孟姑娘沒有說,就留了封信給少爺,小的擱在少爺書房了。」

  他才說完,樓天臨便一陣風似的消失在路明眼前,路明揉了揉眼睛,驚呆了。少爺這不是對孟姑娘上了心,不然是什麼?

  離京之前夫人再三交代,少爺有任何事都要他往京裡傳消息,又說渠州臨海,商貿發達,造就了許多富商,白陽縣裡更是有許多抬得出名號的大商家,那些商人處心積慮的想與官家攀親帶故,將女兒送給官員做妾也在所不惜,要他看牢了,千萬不能讓少爺沾到商家之女。

  夫人還說,少爺的婚配對象大致已塵埃落定,若不是敬親王的孫女南康郡主,便是賢太妃所出的長樂長公主,所以了,少爺的名聲格外重要,絕不能有任何不好的風聲傳到京裡。

  其實呢,他都知道,他什麼都知道,這一切還不是為了跟安家鬥。

  他家老太爺是內閣首輔,長年和丞相安松春是死對頭,他家老爺是戶部尚書,安丞相之子安乃汝是吏部尚書,安尚書的兒子安之洋和他家少爺是同年殿試的狀元,那一年皇上欽點出了雙狀元,轟動了整個京城。樓家與安家在朝廷同樣舉足輕重,兩家一路較量,眼下看起來是他們樓家略勝一籌,因為他家大小姐風光嫁給了皇上,成了後宮之主,可安家也不甘示弱,安尚書的嫡長女同樣入了宮,封為貴妃。

  現在,暗潮洶湧的除了比皇后娘娘和安貴妃娘娘誰先懷上龍種,再來便是比安之洋和他家少爺的婚配對象了。

  照他家老太爺的好勝程度,少爺的婚配對象一定要甩安之洋十條街才可以。

  如今京裡年紀相當,足以匹配與彰顯他家少爺高貴身分的貴女屈指可數,南康郡主和長樂長公主是前兩名,兩人都色藝雙全。要比身分的話,自然是賢太妃所出,身為皇上妹妹的長樂長公主勝出,可南康郡主也不容小覷,有個手握兵權,官拜一品威武大將軍的哥哥。

  總之,他家少爺的婚事已經定下了,等這次外派結束之後回京,大抵便是少爺成親之時。夫人的話說得直白,少爺與他們多少人來就得多少人回京,絕不能多出個什麼妾室小婢的。可問題來了。

  夫人再三耳提面命要他警戒的是商戶之女,但那孟姑娘是農戶之女,且是遭受本家除籍的貧苦農戶之女,這樣他還需要將少爺對她上心的消息往夫人那裡回報嗎?

  若是他回報的話,豈不是反而會叫夫人白眼,當下他腦中浮現了一個畫面——

  夫人蹙著柳眉,不悅地訓斥道:「少爺的眼光會那麼低嗎?區區個村姑,怕少爺把人帶回京不成?居然把這微不足道的小事專程派人送信回來,路明,虧你自小在咱們府裡長大的,還不了解少爺的性子嗎?你腦子長蟲了不成?」

  可夫人啊,小的看來,少爺確實對那孟姑娘很是上心啊……

  就在路明想不出答案時,樓天臨人已在書房裡,也打開銀衫的信看了。

  信寫得簡單,不過就是告訴他,那日他送她回去,見家裡被她那無良大伯娘打劫一空的後續發展,她與娘親、弟弟妹妹已從孟家族譜除名了,此後他們與孟家再無任何瓜葛,信上放了二兩銀子,是他當日在巧繡莊幫她付的訂金。

  就這樣?

  他一臉的不確信。

  不錯,就這樣,一個贅詞都沒有。樓天臨出神的看著那封筆跡很醜的信。

  要命,他腦子發昏了不成?聽到她留了信,第一個竟然就想到了情書,他真是瘋了,難不成還妄想她會寫幾句情情愛愛不成?



第七章 巧繡莊合作

  一夜無眠。

  第二日,縣令大人再度來到巧繡莊。

  無論他怎麼想都認為是岳十娘看錯了,孟銀衫自小生長在銀杏村,她爹是打獵失蹤的孟百剛,跟官字扯不上邊,她不可能是皇上要找的人。

  所以,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岳十娘邀功心切,看錯了。

  一輛馬車由遠而近,在巧繡莊前停了下來,馬車門打開,一個姑娘俐落的跳了下來。樓天臨這會兒認真覺得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所以才會看見銀衫出現在眼前。

  他確實想了她一夜沒錯,困擾他的,除了對她漸生的情意,還有她的身分,若她真有梅花胎記,那麼她究竟是何人?

  「大、大哥……」銀衫才下馬車就見著了樓天臨,意識到還有車夫在,她連忙改口。樓天臨抬眼平靜的看著她,朝她從容的微一頷首。「來見岳老闆?」

  他都不知道自己怎麼可以裝得那麼鎮定,就像在跟街坊鄰居打招呼似的,明明他心跳怦然,一見到她的秀顏就覺得臉熱。

  「大、大哥也是來見岳老闆?」銀衫有些結結巴巴,臉上燙了起來。

  事實上,她昨天聽到了一些話,導致她此刻見到樓天臨,整個人都不對勁了。

  昨日她在衙門等著的時候,秋香來給她上茶,那會兒路明正巧有事走開,秋香便壓低了聲音對她說,她在大人的書房裡看見了奇怪的東西。

  她和金金、來寶借住在衙門的時候,都是秋香在給他們送飯、幫著照顧來寶的,那幾日兩人已混得很熟,成了好朋友,因此,秋香把她當好姊妹,要說的肯定是秘密。

  所以,聽到秋香這麼說,她心裡便咯噔了一下。

  秋香是看到了什麼?以至於要壓了嗓子跟她說?難道……難道是看到了春宮冊子之類的嗎?

  雖然縣令大人和春宮冊很難聯想在一塊兒,可他是成年男子,身邊又沒有妻妾伺候,看看春宮冊也無可厚非……吧?

  好吧,雖然她理智上這麼想,可想到他看春宮冊,她心裡便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失望。瞬間襲來的口乾舌燥,她潤了潤嘴唇問秋香,「你看到什麼奇怪的東西?」

  秋香掩著嘴,小聲地說:「我看到大人在紙上寫滿了你的名字。」

  當時她像觸電一般,嚇得差點打翻手裡的茶盞,慌亂的問道:「為什麼寫我的名字?我、我犯了什麼事嗎?」

        秋香小力的拍了她一下,白了她一眼。「你這缺心眼、腦子不開竅的,哪裡是因為你犯了事寫你的名字,肯定是太想你才寫你的名字,一邊想著你,一邊不知不覺在紙上寫滿了你的名字。」

  她愣愣的看著秋香。

  「喏,我把紙偷來,大人寫了很多張,不會發現少了一張。」左右一瞧確定無人,秋香迅速從懷裡拿了張折好的紙塞進她衣襟裡。

  像做了小偷似的,她心跳加速,回到家中自個兒的房裡方才敢把紙拿出來看。她對縣令大人的字跡非常熟悉,一眼便能確定那確實是縣令大人的字。

  紙上寫滿了她的名字,看著看著,她不由得心動神馳,看得痴了。

  確定了之後,她沒法思考,腦子裡時而亂糟糟,時而一片空白,甚至,她還沒把飯給煮熟,弟弟妹妹們吃了不對勁,她才知道自己有多分心。

  那張紙害她整夜都睡不好覺,想著他對她的種種好像早透出端倪,是她刻意的忽略,刻意的不去深想,刻意的……不想觸碰愛情。  

  她原本是相信愛情的,但她相信了十多年的郭啟軒卻背叛了他們的愛情,她受了傷害,沒能發洩、沒能質問便穿越而來,她覺得自己好冤枉,也懷疑他究竟有沒有愛過她?

  如果有,怎麼能如此傷害她?如果沒有,那麼他們一起經歷的歲月又算什麼?他是因為她對他付出太多才沒法提出分手,還是因為對她還有一絲感情才遲遲不提分手?

  既然相知相守漫長歲月的郭啟軒都不能相信了,她又怎能相信不知根底的縣令大人,何況他高高在上,她根本配他不上,若是動了情,不免要受到傷害,再說了,這時代的男人能夠三妻四妾,她能接受嗎?

  總之,就算是窺得了他的心意,她也要佯裝不知,她對自己說不要想其他的,多想無益,她只要想如何撐起一個家,如何養活她娘和弟弟妹妹就行了。

  可是,怎麼知道不管她如何說服自己,在跳下馬車見到樓天臨的那一瞬間都瓦解了。她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撲通撲通的,一聲大過一聲。

  「嗯。」樓天臨的眼光在她臉上轉了一圈,若無其事的點了點頭。「一塊上去吧。」

  她這樣無預警的出現在他眼前,他一點準備都沒有,想到岳十娘說,她不開竅,他就要主動,他便懊惱不該開頭便沉默,都怪他長期面對京城那些仰慕崇拜他的花痴女子們慣常擺出高冷不回應的姿態,如今要傳達自己的真實心意便變得頗為不易了。

  「大人——」銀衫臉紅心跳地跟在樓天臨身後,沒話找話地說道:「那個……昨日我去過衙門了。」

  她腦海裡亂七八糟的想著,他有沒有發現少了一張紙啊?會不會發現了,也拷問過了,秋香也招了,且抖出給了她……不,應該不會,秋香說寫滿她名字的紙有好幾張,他不會無聊到寫了幾張都數吧?

  「嗯。」樓天臨沒回頭,淡淡地道:「你還的銀子,我看到了。」

  銀衫頓時迷惑了。他的語氣怎麼這樣?她還銀子,他不高興嗎?

  確實,她這麼急著還銀子確實顯得生分了些,可他們也不是她能借了不還的關係啊……正在想時,前方的樓天臨卻冷不防地說道:「你的字還是那麼醜。」

  銀衫一愣,一時沒意會到他在說什麼,她心跳有些加速,潤了潤唇問道:「大人……何意?」

  「平日沒在練字嗎?或是,練了還是一樣醜?」樓天臨語氣不變,但是垂下眼瞼輕笑。

  他怎麼笑都行,只要聲音裡不露出破綻便可,反正他走在前頭,她也瞧不見他的表情,想像她聽到他這話的反應,他便一臉的忍俊不住。

  「呃,練了,就是練不好……」銀衫的臉可紅到發燙了,當時只想著留張紙條給他,卻沒想到自己的字不能見人。

  樓天臨淡淡地道:「若是不得要領就抽空到縣衙裡吧,樓某沒什麼長才,但指點你寫字的能耐還是有的。」

  他這是變相在對她提出邀約,就不知道她能否聽懂了……罷了,想來她是不可能聽懂的,對她得再直接一點才行。

  自然了,在她面前,他得先改掉他面無表情的陋習,她不是那些對他趨之若鶩的京城貴女,她沒對他的儀表驚為天人過,所以他也別妄想靠皮相擄獲她的芳心,他得跨出他很陌生的那一步才行,就是追求一個姑娘的步驟,同時他還得搞清楚一件事,皇上為何要找孟銀衫……

  再也顧不了謀定而後動那一套,他驀地回身看著她,蹙眉沉吟,心思如波濤洶湧。銀衫嚇了一跳,差點撞上他,他出手扶住了她,免得她滾下樓梯。

  「大人!」銀衫瞪大了眼,心跳急速,他突然停住又突然轉過身來,她真會被他給嚇死。

  樓天臨牢牢地扶住她纖細的手肘,深深的吸了口氣,看向她的目光多了一絲糾結。「你可是去過京城?」一個突如其來的想法令他渾身不對勁,難道皇上和她曾結下露水情緣,因此才能見到她身上的梅花胎記?他很肯定皇上此生未曾來過白陽縣,那麼便是她去過京城了。

  是在何種機緣之下,她見著了皇上?兩人又是如何結下情緣的?皇上如今尋她,有何目的?

  他會來此,是天愛搞的鬼,難道天愛也知道孟銀衫的存在?孟銀衫和皇上的關係是天愛默許的?怎麼想,他都覺得不可能。

  他對皇上很了解,皇上眼裡只有天愛一人,皇上怕失了天愛的心,連後宮嬪妃一個都不肯臨幸,又怎會去沾染民間女子?莫非是酒後亂性或是誤食了蒙汗藥之類的情節?

  「京城嗎?」銀衫一愣,搖了搖頭。「沒有,我沒去過京城,我從未離開過白陽縣。」

  雖然她沒有原主的記憶,但綜合周邊所有人的說法,她自小在銀杏村長大,一輩子沒離開過白陽縣,應是沒有去過京城那遙遠的地方。

  樓天臨默然片刻。莫非皇上瞞著所有人的耳目微服出巡渠州?

  他神色一凜。「那麼,你可曾在白陽縣見過一位衣履華貴、英英玉立、眉清目朗,面相無比尊貴,氣質宛若人中之龍的年輕男子?」

  銀衫不假思索的頷首。「見過。」

  樓天臨愀然變色,一顆心在瞬間提到了胸口,雖是他要問的,可現在他卻不敢聽那答案了。他僵了一下。「那人……是何人?」

  銀衫清亮的眸子往上瞅著他,恭敬地道:「就是大人啊,大人就是我唯一見過,衣履華貴、英英玉立、眉清目朗,面相無比尊貴,氣質又宛若人中之龍之人。」

  樓天臨幾乎說不出話來。是他?她說的人是他?原來在她心中,他的形象竟是如此超凡脫俗。

  他滿心雲開月明起來,輕輕咳嗽了一聲。「我是說,除了我之外。」

        銀衫實誠地搖了搖頭。「大人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人了。」

  樓天臨眼裡閃著光,雙眸徐徐凝視著銀衫,鬼使神差地說道:「你也是我見過最好看的姑娘。」銀衫心臟「咚」的一跳,胸口像被什麼東西撞擊了一下,還來不及分辨,樓天臨已轉身繼續上樓。

  樓天臨生平第一次告白,且是在腦子發熱的狀態下告白的,他沒想好對策,話便脫口而出,他隨即發現自己失態了,怕她覺得他輕佻,是個輕狂之徒,告白不成卻鬧了沒臉,於是匆匆轉身往上走。

  說到底,他還沒放下他才子的身段,還不習慣追姑娘,不習慣死皮賴臉的追。銀衫跟在樓天臨的身後上樓,她不知所以的心跳加速起來。

  他說她是他見過最好看的姑娘,是他見過最好看的姑娘……要命,這句話夠她想幾天幾夜了,還讓不讓她睡啊?

  「樓公子、孟姑娘,裡邊請,我家東家正在等兩位呢!」岳十娘身邊的伶俐大丫鬟明珠在二樓樓梯口候著,雖然多了個不速之客,但她照常招呼,笑吟吟地領著兩人到暖閣,另一個丫鬟隨後進來上茶。岳十娘知道銀衫今日會來,可她沒想到樓天臨也來了。

  不過,她有些納悶他們兩人是怎麼回事?怎麼神色都有異,饒是她歷練豐富也瞧不出個端倪。

  岳十娘暗暗打量了他們一會兒,一邊笑著道:「實在不巧,不知樓公子今日要來,我和衫妹妹約好了要談生意上的事,公子貴人事多,是否改日再請公子過來敘話……」

  樓天臨自行落坐,不顯山露水地道:「不打緊,你們談正事,等你們談完了,我們再談。」他慢悠悠地吹著茶葉,茶水冒出的霧氣擋在他面前,即便他眼睛盯著銀衫看,也不易叫她察覺。

  如今他已經覺得有銀衫在的地方都是好地方,他根本不趕著回去,再說了,她身上若真有梅花胎記,那麼他更要貼著她行動了。

  「公子如此隨興,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岳十娘心裡亮堂,因為某個姑娘在這裡,所以他才雷打不動。好吧,剛好藉此機會做那件事。

  她對明珠低聲吩咐了幾句,轉眸對銀衫笑道:「衫妹妹和樓公子原就相識,樓公子留在這裡不打緊吧?」不等銀衫回答,她面上又露出笑意。「商標已經設計好了,衫妹妹看看當用與否?」

  這會兒,銀衫求之不得能有事讓她屏除心中的雜念和綺念,連忙拿起岳十娘置於她面前的紙來看。巧繡莊三字巧妙的和一朵粉蓮結為一體,清麗脫俗。

  「如何?」岳十娘請的是渠州最知名的畫家,存心要讓銀衫見識她辦事有力的一面。

  「若畫的是牡丹或薔薇便會太過俗艷,蓮花很好,這便可以用了。」銀衫也很是喜歡這樣的商標設計,想像印在雪兜上的畫面,那是多了一份雅緻。  

  岳十娘喜形於色地道:「衫妹妹快說,商標有了,接下來要做什麼?」

  「商標要製成模板。」銀衫在同張紙上比畫了大小。「差不多這麼大就行了,盡量小點,仿作的難度也會提高。」

  岳十娘笑著點頭。「我明白了,衫妹妹兩日後過來,一定讓你滿意。」

  她收起商標畫紙,清脆地拍了拍了手,三個丫鬟進來,分別端著帶蓋白瓷碗盅,一旁置著小銀匙。

  岳十娘笑道:「正事談完了,樓公子和衫妹妹嚐嚐,是我特別託人由大梁購得的玉雪冰梨,冰梨燉的是甘棗,能潤肺補氣,在這冬去初春時分品嚐最好不過了。」

  銀衫做好早飯就趕著出來了,胃裡空空的,此時正覺得餓,便笑了笑道:「多謝姊姊,那我不客氣了。」

        樓天臨蹙起了眉。她似乎把這昂貴的甜品當飯了,她是不是沒吃早飯?她淨會照顧娘親和弟弟妹妹,卻不懂得照顧自己,他可不樂見她如此糟蹋自個兒的身子。他把湯盅推到她面前,眨也不眨的看著她道:「我不愛甜食,孟姑娘吃了吧。」

  銀衫臉一紅,又不好推回去,也不好沒羞沒臊的真吃下去,正不知如何是好,岳十娘笑了起來。

       「哎呀,我怎麼忘了,很多男人都不愛甜食,妹妹你就幫樓公子吃了吧。」

  湯盅都在自己面前了,岳十娘又那麼說,銀衫覺得再推回去也不成體統便低頭吃了,因著樓天臨那灼人的視線,她越吃越小口,到最後只聽到自己不規律的心跳聲,都不知道入口是什麼滋味了。

  岳十娘看在眼裡,頓時想通了他們之間那流動的不尋常氛圍為何了。

  看樣子,是她那新認的義妹開竅了,終於意識到縣令大人對她萌生的情意,正不知所措呢,這看在她眼裡實在可愛。

  想當年她和她夫君也是如此,兩人談生意,她一直不明白夫君為何再三讓利,當反應過來他是愛慕於她才什麼條件都好說時,她直罵自己傻瓜。再見他時,心境全然不同,他的人就此深嵌在她的心尖上了。

  「衫妹妹,我想著在不同尺寸的雪兜上繡點不同的花樣,已經讓我們莊裡繡工最好的繡娘綉了十來種花樣,你瞧瞧適合與否。」

  銀衫接過繡樣來看,看著看著,她揉了揉眼睛。奇怪了,她為何莫名的犯睏?突如其來的睡意令她沒法集中精神看繡樣,她甚至想打呵欠了……

  「衫妹妹昨夜是不是沒睡好?」岳十娘關心地道:「不如妹妹到裡間的繡房躺會兒如何?姊姊正好和樓公子談點事,等妹妹起來,姊姊還有許多關於雪兜的事要跟你商議,你不用擔心回得晚,姊姊再派馬車送你回去即可,要給你弟弟妹妹們吃的零嘴都備下了。他們是你的弟弟妹妹,便也是我的弟弟妹妹,可不許你推辭。」

  銀衫擱下繡樣又揉了揉眼,還是覺得昏昏沉沉,想睡到一個沒道理的境界,她太想躺下來了,便沒婉拒岳十娘的提議。「那就麻煩姊姊了,我躺一會兒,半個時辰後姊姊再喊醒我。」

  岳十娘笑著點頭。「那是自然。」

  岳十娘喚一個丫鬟進來伺候銀衫去繡房歇著。

  銀衫一走,樓天臨的面色就沉了下來。「岳老闆,你最好實話實說這是怎麼回事?你讓孟姑娘喝了什麼?」岳十娘大大方方地笑道:「呵呵,樓公子果然是明白人,瞞不過公子的法眼。」

  樓天臨目光沉沉。「你為何要迷昏孟姑娘?」

        岳十娘眸中笑意點點。「還不是為了公子。」

  「為了我?」樓天臨面色一沉,語氣嚴厲了些,「難道岳老闆以為樓某對孟姑娘心懷意圖,這才迷昏了孟姑娘?」

  「公子是有意圖啊。」岳十娘一臉無辜。「公子不是有癖好,要尋身上有梅花胎記的女子,如今找著了,自然要成全公子的意圖了。」

  樓天臨俊顏一熱,蹙眉道:「岳老闆怕是會錯意了,樓某尋覓身上有梅花胎記的女子另有事由,並非出於個人意圖。」

  岳十娘迎著他肅沉的目光笑道:「跟您說笑呢,樓公子,您不是不信衫妹妹身上有梅花胎記,所以我想讓您親眼確認。」

  他沒有說他不信,但見他今日又來的舉動,她便知道他是萬萬不信的。她做生意與做事都不喜歡拖泥帶水,與其多費唇舌不如眼見為憑。再者,出於好奇她也想知道他確認了銀衫就是他要找的人之後要如何?於是便想出了這方法。

  「親眼確認?」樓天臨的臉色已沉到了極點。他是那種人嗎?岳十娘這是迷昏了銀衫,讓他去檢查她的身子嗎?但若他拂袖而去,岳十娘是否會對失去意識的銀衫做什麼,誰也不能保證。

  這岳十娘,他老早派點石打聽清楚,她從良嫁人前是徐州翠仙坊的頭牌花魁,自己給自己贖身後,用攢下的銀子開了間半大不小的綢緞莊,因著生意這才遇上了她後來的夫婿——巧繡莊的少東。

  她既是出身煙花之地,使出這等把人迷昏的手段也不足為奇,把姑娘賣到妓院之事怕是也做得出來。岳十娘要是知道樓天臨怎麼看她的,怕是會氣死。

  「樓公子請隨我來。」岳十娘親自帶路。

  繡房裡有一盆水仙花,因著春來氣暖而開花了,那白色水靈的花朵散發著絲絲清香,令踏進房裡的樓天臨神魂蕩漾。

  地板鋪著柔軟的地毯,淡紫色的紗帳半掩著羅漢床,銀衫的臉側在香枕上,身子伏著,身上密密實實蓋著兩條綢緞被子,僅雪玉般纖細的腰際裸著一小處,那處赫然有朵水色的梅花胎記。

  她濃密長睫蓋著,已然昏睡,他們進來全然沒驚擾到她,她動也不動的睡得正好,倒是樓天臨感覺到自己的呼吸漸漸濃重,房裡彷彿有著迷離的春意。

  「如何?公子可是看清楚了?」岳十娘面上笑吟吟的。

  樓天臨深吸兩口氣,硬是壓下心裡的旖旎之思,抿唇點了點頭。

  岳十娘微微一笑。「如今公子已親眼確認便不需再懷疑,雖然我也想知道公子尋著有梅花胎記的女子要做什麼,但想來公子也不會向我透露,我相信公子不會傷害衫妹妹就是。」

  樓天臨依舊凝眉看著床上的銀衫。「我絕不會傷害她。」

  岳十娘瞧著他那副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的模樣,笑道:「公子自然是不會傷害衫妹妹了,愛一個人,疼她呵護她都來不及了,又怎麼會傷害她,公子您說是不是啊?」

  樓天臨咳了一聲。「她何時會轉醒?」

  「約末一個時辰。」岳十娘面上帶笑。「公子不妨先走,想想接下來的對策。衫妹妹若醒了,我自會派人送她回銀杏村。」

  樓天臨沒開口。照他的想法,他現在就想叫醒她,親自送她回去,如此他才能安心。

  岳十娘看了好笑。「我不會吃了衫妹妹,公子不需如此擔心,我和衫妹妹如今不只是姊妹也是生意夥伴,往後我還要靠衫妹妹過人的心思賺大把大把的銀子哩,自會將衫妹妹照看得妥妥當當。」

  樓天臨臉色稍緩。「看來岳老闆已知道樓某是什麼人了,樓某也相信岳老闆說到做到,孟姑娘在岳老闆這兒不會傷了半根指頭。」既然他能查她,她自然也能查他,查到了之後不動聲色,她是聰明人。

  岳十娘掩嘴低笑了聲,微福了一禮。「大人放心。」話既然說開了,她便不稱公子了。送走樓天臨,岳十娘派心腹掌櫃劉大富將圖紙拿去做模板,並叮囑他嚴密監看。

*             *             *

        銀衫醒了之後並沒有多做懷疑,她穿越來後總是睡不好,今日倒是睡了個好覺。

  知道樓天臨已經走了,她鬆了口氣的同時,卻有些模糊不清的情懷和一絲惆悵,連她自己都不敢去分辨。岳十娘看她反應,便明白她這是在意起樓天臨了,遂笑道:「衫妹妹,樓大人已向我表明身分,以後咱們說話你就不必避諱了。」

  銀衫一愣。「大人向姊姊表明了身分嗎?」

  「大人讓我好好照顧你。」她索性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推兩人一把。「依我看,大人對你很是用心。」

  銀衫揚起了睫毛,悠然長嘆道:「大人他……是個好人,對任何人肯定都很關照。」

  岳十娘再推一把,她轉著眼眸。「衫妹妹,我知道樓大人尚未娶妻,身邊也無侍妾服侍,又對妹妹另眼相看、青睞有加,在我看來這是妹妹的好姻緣。」

  雖然她已經多方打探消息了,但也只知道他是新任縣令,來自京城,尚未娶妻,此行也未帶小妾同行,其餘便打聽不出來了。  

        也不知岳十娘怎麼會說到娶妻上頭,銀衫紅著臉道:「不瞞姊姊,我是被退了親的,又有娘親和弟弟妹妹要養,大人他……他自有好人家的小姐與之匹配。」

  她有自信能養活她娘和弟弟妹妹,可在這個朝代,尊卑之分嚴重,他是天上的雲,她是地上的泥,她的身分根本配不上堂堂縣令,正妻不可能,做妾是她不願,前生她得知郭啟軒另結新歡的痛苦還歷歷在目,她怎麼忍受與人共事一夫?

  「衫妹妹不要妄自菲薄,等到咱們的雪兜做出來,日進斗金不在話下,什麼都置辦起來,你又何嘗不是好人家的女子?」岳十娘哼道:「至於退親算什麼?那男人日後肯定會後悔。」

  銀衫斷不會因為岳十娘這一席話而改變想法,連銀杏村的村長都有一妻一妾了,何況是縣令大人?他外表又是人中之龍,投懷送抱的女子不知凡幾,她又何苦去做他眾多妻妾中的一個。

  如今,她只要把初初萌動的情懷收回來即可,只要不再相見,自然不會再掛念……可是,為何偏偏有種不知其所起,亦不知其所往的情緒在她心中遊走……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8-30 07:2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8-16 05:26 PM 編輯

第八章 雪兜有商標

  一早,銀衫起來做了早飯,懂事的孟金金和孟銀銀已把家裡裡裡外外打掃了一遍,把杜錦娘要喝的湯藥也煎好了,一邊幫忙擺飯。

  這陣子,吃好穿好,加上銀衫不計本錢的給她進補,杜錦娘氣色好多了,雖然還是沒啥力氣做家裡的活兒,但已不像孟百剛初失蹤時的意志消沉了,還能給孟來寶、孟錢錢喂飯。

  銀衫把家裡打點好,照例交代她沒回來之前,誰拍門都不要開。為此,她還做了一道堅固的大門,就是怕孟家人又來。

  自然了,這並非長久之計,她的計劃是搬到城裡,到時孟家人也不能隨意上門找麻煩了。孟錢錢見她要出門了,總會邁著小短腿奔來相送。「大姊記得要買冰糖葫蘆和白糖糕回來哦!」

  孟錢錢這娃兒特別愛吃甜,銀衫抱著她親了一下。「知道了,大姊一定買回來,你乖乖在家裡等著,要聽娘的話,知道嗎?」

  孟錢錢用力點頭。「嗯!錢錢很乖,會聽娘和二姊姊、三姊姊的話,乖乖在家裡等大姊回來。」

  「大姊,我也要親親!」孟來寶也跑了過來,跟著,孟招寶、孟進寶都來了,都要親一下。

  銀衫看著老愛跟她十八相送的弟弟妹妹們,他們就是她的支柱,為了他們,雪兜的生意只准成功不準失敗!銀衫帶著滿滿的愛和預先做好的印花色漿出了家門,卻不見巧繡莊的馬車和車夫大叔。

  奇怪了,他們明明就說好這時間碰面的,她正想著會不會是車夫大叔記錯時間時,噠噠的馬蹄聲由遠而近,她有一瞬間的石化,目瞪口呆地看著白馬上的人,白衣俊美、豐神俊朗,那輕揚的好看唇角,令她的心口微微發熱……

  樓天臨拉著韁繩在她面前停下來,翻身下馬道:「車夫不會來了,我送你去巧繡莊。」

  銀衫頓失思考能力,等她回過神來時已被他抱上馬背,他跟著翻身上馬圈住她,她的耳根子熱了起來。

  他特意來接她去巧繡莊本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可此刻卻又微妙的很合理,以現代的話來說,他這就是在追心儀的女孩子嘛!

  想到他此刻這般唐突的舉動是在追求自己,銀衫心裡便像有陣陣溫泉注入似的,目光離不開他握韁繩的手,十指修長、骨節分明,比女人的手還要好看。

  奇怪的是,上回從巧繡莊很快就到她家,這回卻過了許久還未進城。

  馬兒慢悠悠的晃著前進,就像在溜達似的,銀衫一點也感受不到飛馳的快意,只感覺到兩人的身子似乎越貼越近,他的雙手橫過她腰際的兩側操控著韁繩,她則沒有任何支點。馬兒走得慢,有時路比較顛簸一些,她的身子便會往後移向他的懷裡,每當感覺到她整個背都靠在他胸前時,她便會努力地往前坐一些,可是不一會兒,隨著他操控的節奏,她的身子又會落入他懷中,反覆幾次,她想往前坐的努力根本徒勞無功,屬於他的男子氣息仍是將她緊緊包圍住,他的下顎時不時便會碰到她的耳側,將曖昧的情愫升溫到最高點。

  馬兒走得再慢也有到的時候,當終於看見巧繡莊出現在眼前時,銀衫一直格外緊張的情緒才放鬆了下來,兩人共騎那磨人的甜蜜,若是巧繡莊再不到,她的心臟可要跳出胸口了。

  岳十娘已在巧繡莊前候著,備了馬車在等,一派等她到了就要出發的架式。

  「多謝大人,有勞大人了。」銀衫下馬之後向樓天臨道謝,轉身直接上了馬車,怎麼看都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

  馬車裡,岳十娘帶著深濃笑意直瞅著她。「衫兒,你和大人共乘一騎而來,無論誰看了都會說是郎才女貌的一對璧人。」

  銀衫臉上一熱。「姊姊,大人怎麼會到我家接我?」

  岳十娘笑意更深。「這要問你了,用的是什麼法子,大人滿心都在你身上,我不過說了句你今日會過來,大人便自告奮勇要去接你。」

  什麼自告奮勇,聽得銀衫臉上倏地一紅,心中卻又湧動著一股別樣的甜蜜。

  她也不懂,她能有什麼地方讓樓天臨喜歡了,最怕就是他這樣由京城來的世家子弟,看慣了千金小姐,一時對她這樣的村姑起了興趣,就好像郭啟軒一直和她這樣一無所有的孤兒在一起,遇到了陸海倩那樣什麼都有的財閥醫院院長千金,自然是分外的新鮮……

  胡思亂想間,綢緞莊的作坊到了,銀衫哪裡想得到一下馬車便又看到樓天臨,那一身白衣襯得他豐神如玉,飄逸瀟灑,她的心猛烈的跳動了幾下,竟忘了該要施禮,一徑愣愣的看著他。而樓天臨垂眼睨著她,她的表情有些恍惚,他心中竟有個不成體統的想法跳了出來,就是明日迎了她過門,他也願意。

  可他知道,他願意,她不見得願意。他在京城是御筆欽點的狀元,是炙手可熱的才子,是家世傲人、年少有為的御史台令史,原就供職於詹事府,皇上還未登基時便已是太子僚屬,如今更是備受皇上重用,官途無可限量。

  可是,在這裡,在這白陽縣裡,他不過是個縣令,除了外表一樣叫人趨之若鶩外,沒什麼可自滿的。

  岳十娘下了馬車見兩人這副模樣兒,心中已有了計較,她咳嗽一聲,笑吟吟地說道:「衫兒,大人說要參觀作坊以便體察民生民情,我便邀大人一同來了,你不會介意吧?」

  銀衫回過神來,神情很是侷促,垂著眼眸說道:「作坊是姊姊的,姊姊做主。」岳十娘言笑晏晏地道:「那麼一同進去吧,大人請。」

  銀衫嘴裡默念著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她想讓自己靜下心來,不要太過在意樓天臨的存在,他就是偶爾出現在她身邊的浮雲罷了,任期屆滿他就會離開白陽縣,自己莫要把他此刻的這些舉動太往心裡去了……

  這麼一陣自我說服,似乎真的好多了,也能定下心來了。

  她跟在岳十娘身邊進入作坊,裡間寬敞,大約有六十來個人在忙活,衣匠們剪裁、縫線,各司其職,規模算不小了。

  但是,若雪兜開始生產販售之後肯定要擴大規模的,照她的看法,再擴大五倍都不見得能消化訂單。

  「這是安師傅。」岳十娘為她介紹了作坊的管事,也是資深衣匠。

  岳十娘又對安師傅道:「這位是孟姑娘,是我的義妹,雪兜的點子便是她想出來的。日後任何時候孟姑娘都可隨意出入作坊,不需請示於我,明白了嗎?」

  安師傅連聲稱是。「東家的吩咐,小老兒明白。」

  銀衫心中很是感動,岳十娘這是全然的相信她,不但不怕她窺得作坊的技術,也不怕她來查雪兜的產量。參觀了一會兒,岳十娘便道:「咱們到裡間吧。」

  裡間就是現代的辦公室,巧繡莊的劉大富掌櫃已候在那兒,長方型的木案上放著一個模板。銀衫仔細看了看,模板做得很好,很細緻,她對岳十娘道:「姊姊,這裡可有熨斗?」

  「熨斗?」岳十娘想了想,比了個熨過布料的動作。「妹妹說的可是燙斗?」

  銀衫想,原來這裡不叫熨斗叫燙斗。「不錯,就是燙斗,這裡可有?」

  「當然有了。」岳十娘讓劉大富去取來。

  銀衫解開今日出門後就一直不離身的布包,取出印色花漿,待劉大富取了鐵製燙斗回來,燙斗裡面放著燒紅的木炭,隨時都能用,岳十娘也拿來一件做好的雪兜。  

  銀衫把雪兜成品放在木案上,先把色漿舀出放在模板上磨勻,跟著反過來把模板摁在雪兜上,最後再把模板拿開,一個巧繡莊商標已印在雪兜上,過了片刻工夫,最後再用燙斗在上面燙熨了一下。

  銀衫微微一笑。「如此便成了,這樣商標就不易褪色了。」

        安師傅頓時激動了起來。「妙啊!太妙了!」

  岳十娘同樣看得目不轉睛,她打從心裡折服地嘆道:「衫兒,你實在太心靈手巧了,我怎麼就想不到要這麼做呢?」

  樓天臨為免銀衫尷尬便一直站在眾人身後,面上一直不顯山露水的,只不過心中的折服和讚歎和其他人一樣。

  岳十娘大致和他說過她和銀衫合作的是什麼生意了,做的是類似肚兜功能的貼身衣物,取名為雪兜。

  那雪兜的模樣看起來十分勾人,想必天下間為自己容、為男人容的女子都會想要一件。不過,他實在不解銀衫是怎麼想到這個的?就與她想出了《童三寶闖天關》一樣嗎?

  「姊姊事情多,自然沒空想這些,我閒來無事,東想西想便想出來了。」想到樓天臨也在場,她越說面上越熱。

  任何一個潔身自愛的好姑娘都不該有這樣大膽的設計構想,他會如何想她這個人?

  「衫兒,目前雪兜已生產了五百件,待把商標燙上之後便可以賣了吧?」岳十娘興沖沖地問。

         銀衫搖了搖頭。「太少了。」

  劉大富咋舌地看著銀衫。「呃——五百件哪——姑娘是說太少了嗎?」

  銀衫微笑道:「劉掌櫃,起碼要準備兩千件才能開始賣,這樣我們才能在第一時間把雪兜賣給各路商客。即便有人仿作,那也必定會遲上幾日,當客人拿到的第一件雪兜是咱們巧繡莊做的,那麼他們再看其他成衣鋪的仿作就會怎麼看都不如咱們,所以先機很重要,咱們要搶得先機,讓大家第一個認識巧繡莊的商標。」

  岳十娘聽得激動,「衫兒說的不錯!咱們把品質做好來,即便其他成衣鋪來仿做,打響雪兜的是咱們巧繡莊,若是價格相當,人們不會想買那些個仿作的次級品,若是價格次於咱們,那品質肯定沒有咱們好,這麼一來客戶群便也區隔開來。那些貪小便宜買次級仿作品的,我也不希罕賣給他們。」

  「姊姊字字真理。」銀衫打從心裡欣賞和佩服岳十娘的豪氣和眼界,那種要一把抓在手裡,什麼都不肯放過的生意人,為了要壟斷市場,怕是覺也睡不好,不知要白了多少頭髮,而岳十娘卻是不擔心仿作,將品質顧好的這個理念和她不謀而合。

  她覺得自己很幸運開頭便找到岳十娘合作,令她事半功倍,還多了個能商量事情的姊姊,讓她更有信心能在這裡領著一家子生活。

  她長長的睫毛一揚,眼眸璀璨。「姊姊,等雪兜要開賣時還必須做些宣傳,過幾日我再來,到時會將如何宣傳想好,並將我要投資的八十兩銀子帶來。」

  岳十娘爽快地道:「就這麼說定了,到時打正式合同就由大人作證。」

  她不缺那八十兩銀子,原想給銀衫乾股的,但那是銀衫能參股的理由,為免銀衫不安,她說什麼也要收下。而且,她說要樓天臨做合同見證,可是用心良苦在幫他們製造機會啊!

  樓天臨倒是淡定。「樓某樂意效勞。」

  作坊即日起便要日夜趕工的生產雪兜,岳十娘和安師傅還有許多細節要討論,比如生產過程的保密和對衣匠的要求等等,因此她便留了下來,銀衫忽然發現她又和樓天臨獨處了。

  不等她開口,樓天臨便說道:「書已經印好了,咱們到明月書坊看看。」

        銀衫很是驚喜。「書印好了?」

  那鄭老闆也是微妙,她明明就留了銀杏村的地址,可有關書的事他偏偏不找她,都往縣衙給樓天臨去遞消息。

  一回生兩回熟,銀衫再坐樓天臨的馬時也沒一早的慌亂了。

  到了明月書坊,鄭逢春親自相迎,殷勤萬分地將他們請到偏廳奉茶,讓夥計搬了十本書過來。

  「孟姑娘看看滿不滿意。」鄭逢春有意討好樓天臨,在設計上特別用了心思。「是這樣的,孟姑娘是新人,原是印了一千本試溫水,可有個神通廣大、聞風而來的京城書商訂了三千本,所以呢,第一批書便印了四千本。這是姑娘應當分得的利潤,一共是十六兩銀子,請姑娘點收。」

  樓天臨氣定神閒的喝著茶。

  他自然知道那神通廣大、聞風而來的書商是誰,是他在京城的好友——觀天書坊的老闆姚不語,他寫信告訴姚不語,白陽縣的明月書坊出了一本肯定會大賣的好書,書名叫《童三寶闖天關》,讓他派人來訂書,一定要訂三千本,否則他就不認他是朋友。

  「有勞鄭老闆了。」銀衫點收了十六兩銀子,心裡也踏實多了。雖然她手頭上還有八十兩,可過幾日便要投資到雪兜上了,這筆收入彷彿是及時雨。

  「不知道孟姑娘開始著手寫《童三寶闖天關》第二部了沒有?」鄭逢春問的熱切,一來是閱書無數的他覺得《童三寶闖天關》實在精采,二來是透過孟銀衫,他這一介小小書商還能和縣令大人搭上線,這是多大的殊榮,絕對不能斷了這條線。

  「還沒呢。」銀衫歉然道:「近來有些忙,可能要過陣子才能得空寫了。」

  鄭逢春哎呀地拍了下大腿,一臉的惋惜。「那可不行,俗話說打鐵要趁熱啊!姑娘要快些動筆才行。」

  是啊,打鐵要趁熱,可銀衫想的不是寫書這樣耗時耗神的體力活,她想要做的同樣是女子的貼身衣物——內褲。

  這裡的女子是不穿內褲的,說白了就是橫裹一塊遮羞布,無襠無底,裡面啥也沒有,因此她想到了現代多花樣的內褲,越想越覺得大有可為。

*             *             *

  幾日後,岳十娘派車夫到家中接她,原來是雪兜經過增添人手和日夜趕工已達到初步的庫存兩千件,要準備開始販售了,便要問問她宣傳如何做。

  銀衫見到了岳十娘,就見岳十娘神采飛揚、臉色紅潤,看來很看好她們的雪兜生意。

  「妹妹,我想了想,咱們知道雪兜穿起來的迷人效果,可別人並不知道,但這女子的貼身衣物又不好在大街上叫賣宣傳,叫賣也失了格調,想得我頭都疼了還是沒個妥貼法子。」

  「姊姊稍安勿躁。」銀衫有條不紊的說道:「我之前來這二樓時便發現了,有幾間閒置的廂房都頗為寬敞,將廂房都改為試衣間如何?也不需如何裝修,用拉簾的方式,一間廂間約莫可以隔六間試衣間出來,每間都擺上一面全身銅鏡,還要訓練一批指導如何穿脫雪兜的丫鬟,這部分可以我來做,姊姊讓牙婆挑十來個口才伶俐、外表討喜的丫頭來便是。」

  岳十娘喜上眉梢。「妹妹想得太周到了!」

  「試衣間是這樣的,由房梁垂至地面厚厚拉簾,顏色盡量挑選柔和的淡粉、淡紫……」銀衫索性畫出來,畫畫倒是比寫字容易多了,且只需畫個大概,岳十娘既聰穎又精明,一看便明白了。

  她畫好之後,岳十娘果然讚歎連連。「原來試衣間還能如此簡單又如此雅緻。」

  銀衫詳述道:「二樓的廂房試衣區必須再做一道嚴實的門,派兩個婆子守著,只有女客可進,如此她們便能放心試穿。當試到最適合自己的尺寸時,再由伺候的丫鬟取來那尺寸的所有花色讓客人挑選,若是閨閣千金不方便出門,咱們也可以派人上門服務,帶齊尺寸和花色讓她們挑選。」

  岳十娘腦子十分靈活,喜笑顏開地道:「如此一來,試穿找尺寸這等麻煩事,每個客人只需做一次,等知道自己的尺寸後就不必試穿了,只需呈上新花色讓她們挑選便可。」

  銀衫笑道:「姊姊是水晶心腸,果然聰明。」

  岳十娘笑道:「什麼聰明?若不是妹妹,我哪裡想得到這些了。」

  銀衫取出她在家畫好的內褲設計圖紙。「姊姊,其實和這雪兜搭成套的還有個貼身衣物,名叫雪褲。」既然胸罩給改了名字叫雪兜,那內褲也取了雪字,如此好記又好聽。

  「雪褲?」岳十娘連忙拿過圖紙細看,恨不得自個兒長了十雙眼睛。

  銀衫的圖紙上共畫了十來件內褲的設計,見岳十娘那急切的樣子,便笑道:「不急,這圖先給姊姊看看,要不要做雪褲,等雪兜上市了看看客人反應再說。」

  岳十娘的視線完全被內褲的設計圖抓住了,她屏息道:「好!妹妹若信得過我,便將圖紙留下,我讓繡娘先試做出來,到時再請妹妹過來看。」  

  銀衫微笑道:「我當然信得過姊姊,姊姊留著圖紙研究吧。」

  她相信岳十娘,即便岳十娘將設計稿佔為己有,她就當用一個設計看清一個人,對她而言並沒有損失。

  「那咱們先把雪兜的合同簽了吧。」岳十娘爽利地道:「所謂親兄弟也要明算帳才能長久合作,妹妹為人豪爽,姊姊也絕不會佔妹妹的便宜,時間多得很,妹妹仔細看看,哪裡不妥便提出來,不需見外。」



第九章 春夢般喂藥

  銀衫仔細看了合同並無不妥之處,倒是岳十娘讓利許多,讓她很是感動。初做生意,就能找到像岳十娘這樣處處為她著想的合伙夥人,她很幸運。

  「妹妹,那樓大人不是說要給咱們的合同做見證?我昨日便派人給樓大人捎了口信,還以為他會準時到呢,卻是至今不見人影,想來是不會過來了,咱們自個兒寫好契約畫押也是一樣。」

  銀衫心裡其實也掛記著樓天臨,也記著他要給合同做見證一事,她甚至自作多情起來,以為一出門他又會在她家大門外等她,沒見到他而是見到巧繡莊的車夫時,她確實難掩失望,一路上都胡思亂想、患得患失。她還以為到了巧繡莊能見到他呢,莫非要見證合同一事只是隨口應承,並未放在心上?

  寫好合同,岳十娘還有許多事要忙,要做試衣間、要買伺候試穿的丫鬟,那些事銀衫都幫不上忙便告辭了。她出了巧繡莊站在大街上看過去,錢莊布坊、酒樓茶館、香料鋪、藥材鋪、米糧鋪、書鋪……她出神起來,思忖著還有什麼商機?

  也不是她貪心,而是未雨綢繆,畢竟她並非一人飽全家飽,每日睜眼就有連她在內的八張嘴要吃飯,她必須有最壞的打算——如果書不賣,雪兜也不賣,她還能做什麼?

  她想給她娘找點事情做,她覺得越是在家裡歪著越會生病,加上她娘又愛胡思亂想,整日愁眉不展影響家裡氣氛,若能讓她有事忙分散注意力,可能就不藥而癒了。

  還有,招寶、進寶都七歲了,也該上學堂認字了。若不是這鄉下地方沒有女子上學堂也沒有女子學堂,夫子更是不收女學生,她也想送金金、銀銀進學堂裡認字。

  但不打緊,她們沒法上學堂,她可以教她們,絕不讓她們變成大字不識一個的文盲。

  當務之急,她必須先搬到城裡來,住在銀杏村太不便了,他們又被貼上讓孟家逐出族譜的標籤,搞得她娘都不敢去外面走動,弟弟妹妹們也被村裡孩子嘲笑,再這麼下去大家心裡都會生病。

  總之,百廢待興,她有得忙了。

  銀衫在街上觀察了半晌,沒發現什麼商機,正想往明月書坊去問問她的書賣得如何時,碰巧見到路明從一間飯館出來,手裡提著油紙包。

  剎那間,她心裡一跳,本能地搜尋起樓天臨的身影來,卻是不見他的人影。

  他沒有出來嗎?是衙門裡有什麼大案嗎?他應當沒事吧,就只是抽不開身到巧繡莊見證她們的合同……

  「孟姑娘!」路明一邊喊她一邊大步走近。

  「路明大哥。」銀衫在原地朝他頷首,故作尋常地問道:「大人沒出來?」

  路明嘆氣。「我們少爺病了。」

  「病了!」銀衫也不知自己為何會低呼一聲,腦子也轟一聲亂了。

  「是啊,病了。」路明無精打采地道:「我們少爺前幾日回來時淋了雨,整個人像從水裡起來似的,夜裡便開始發燒,還燒得不輕。」

  銀衫心裡一跳。

  前幾日……她想到那日從明月書坊離開,他送她回銀杏村,就在她進家門後忽然下起了雨,雨勢還越來越大,當時她馬上又衝到門外,已然不見一人一馬的蹤影。難道他是那日染了風寒?

  「那個,孟姑娘——」路明有些欲言又止。「你能不能去看看我們少爺?」

  銀衫沒想到路明會提出這樣的要求,著實一愣。

  路明一副有口難言的模樣。「我明白男女大防擺在那兒,非親非故的要姑娘去探望我們少爺確實無禮了些,可我們少爺他……他夢裡囈語總喊著姑娘的名字,想必是十分掛念姑娘,所以我才想是否能請姑娘去看看我們少爺。」

  銀衫不知道自己怎麼就跟了路明回衙門,聽到樓天臨病了,還喊她的名字,她沒法不動搖。

  不管之前她是怎麼說服自己他們是雲與泥都沒有用,她想見他!她腦子裡就只有這個想法,讓她再也顧不上其他了。

  路明領著她到樓天臨的房間,鄭重地託付道:「我們少爺就交給姑娘了,我去把少爺的藥熱了端來。」

  銀衫輕輕地推開門,自己進了房間,房裡有藥香和檀香兩種氣味,分隔外間和裡間的深藍色帷帳捂得密實。她快步走過去,輕手輕腳的撩開帷帳,走近床邊透過絲帳看到樓天臨躺在床上動也不動,他燒得兩頰通紅,眼睛緊閉。

  銀衫把絲帳收起來掛好,瞥見一旁桌案托盤上有一碗顯然已經涼了的粥,看來都沒動過。她蹙眉,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燙得驚人,他是都沒吃東西嗎,這樣怎麼行……

  「孟姑娘——」路明端著湯藥進來了。「少爺該喝藥了。」

  銀衫嘆了口氣。「我來吧。」

  路明把托盤遞過去。「姑娘可能要費點心了,少爺他喝不進藥,我和徐壯分工合作,徐壯捏著少爺的下巴迫他張口,我再勉強用湯匙撬開少爺的唇齒,一匙一匙慢慢地才能喂進嘴裡,可湯藥只有少量流進爺的口裡,大半都灑在衣衫上了,所以連日來病情始終不見起色。」

  銀衫接手托盤。「我明白了,我會小心的。」

  路明走前又道:「姑娘安心待著吧。我不會告訴任何人姑娘在這裡,也不會讓任何人進來。」

  他想了很久,決定不把少爺和孟姑娘的事往京裡的夫人遞消息,那什麼長樂長公主還是南康郡主的肯定都收服不了少爺,在他看來,孟姑娘行……不,少爺根本已經被孟姑娘收服了。

  所以,夫人早知道和晚知道沒什麼不同,因為少爺已經有了定見,那定見是夫人也沒法阻止的,他也不會聽夫人的。

  既然少爺不會聽夫人的,那他又何必早講讓夫人提早難受?

  路明帶上房門,銀衫端起藥碗輕抿一口,入口的苦澀令她皺眉,這麼苦,也難怪他潛意識裡抗拒喝藥了。她不假思索的含了一口藥在嘴裡,以飛快的速度渡進他嘴裡。

  她沒時間猶豫,此時讓他把藥喝下去最重要,前生育幼院的孩子又鬧著不肯喝藥時,她都是自己喝了藥,含在嘴裡喂孩子們喝的,院長多次阻止她,擔心她被傳染,可她還是很堅持。

  傳染就傳染,她是大人,抵抗力比較強,孩子不一樣,稍有擔擱就會越加嚴重,真的是在跟時間賽跑。因為他不肯吞下,她的舌尖在他口裡攪動了幾下,湯藥便順利吞下去了。

  她就用這種方法讓他把整碗藥都喝了,成功的沒有讓汁液流出來,倒是她的口裡滿是苦味。過了片刻,藥效發作,他開始出汗。

  架子上有一盆水和布巾,她打濕了布巾回到床邊替樓天臨擦汗。

  半個時辰過去,他的燒退了,臉色不再紅得嚇人,但衣衫也半濕了。銀衫見他退燒便也放心多了,她去喚了路明來替樓天臨更衣。

  見到主子退燒了,路明驚喜交集。「姑娘是怎麼喂藥的?看來藥都喝下去了,這才能退燒。」

        銀衫輕描淡寫地道:「大人挺配合的,我讓他張口他便張口了。」

  「這麼神奇?」路明古怪的看了銀衫一眼,怎麼少爺就沒這麼聽他的話?不管他求爺爺還是告奶奶,少爺的嘴就是不張。

  路明表示,少爺昏迷也偏心啊,只配合姑娘。

  銀衫也知道自己的說法說不過去,可她又不能說實話。「路明大哥,大人要喝的藥都送來這裡讓小爐溫著吧。我會按時喂大人喝藥,相信大人很快便會好起來。」

  路明鬆了口氣。「喂藥真是苦差事,有姑娘在實在太好了。」

  稍晚,路明提了食盒來。「天色晚了,姑娘不回家怕是家裡要擔心了,要不要我去跟孟大娘說一聲?」

  他已經直接當作銀衫要留下來照顧他家少爺了,那他這正牌小廝就負責給未來的主母打打下手、跑跑腿,順道也培養下主僕感情。

  「不用勞煩路明大哥了,我原就跟家裡說了今日可能留宿巧繡莊,就當我是宿在巧繡莊吧。」

  出門前她就對娘說了,今日有許多事要與岳十娘商議,若時辰晚了可能在巧繡莊留宿,不必擔心她,鎖好門窗再睡。

  前陣子家裡門口來了一隻黑色的流浪公狗,看著實在可憐,她便收養了,幾根木頭搭了小屋,鋪了乾稻草讓牠睡在院子裡,取名為小黑。

  家裡頭三個男孩子,招寶、進寶、來寶都喜歡得緊,時時找牠玩,金金、銀銀雖然沒說什麼,但都會專程弄飯給牠吃,如今倒是看家的好幫手,有什麼風吹草動,小黑一定吠叫,像這樣夜不歸營的日子,她心裡也踏實許多。

  「那少爺交給姑娘了,我就睡在隔壁耳房,姑娘有事就叫我。」想了想,他又畫蛇添足地道:「若姑娘沒去叫我,我也絕不會自己進來,所以姑娘儘管放心,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銀衫有些啼笑皆非。人還病著呢,昏昏沉沉失了意識,她是能做什麼?

  「路明大哥儘管放心,我是不會趁大人沒知覺的時候偷打大人的。」

  路明抽了抽嘴角。我不是那個意思啊姑娘!這一刻,他同情起他家少爺了,看來他家少爺的情路會很坎坷哪!

*             *             *

  皇上回了信——

  孟銀衫乃是朕的女人,你不得痴心妄想,若是讓朕知道你碰了她一根頭髮,朕就抄你全家,再抄九族!讓你們樓氏在大寧的歷史中灰飛煙滅,讓你無顏見你樓家的祖先,因為這一切都是你不該有的貪念造成的!

  樓天臨由夢中驚醒。

  想到適才夢裡的情節,聖旨上的疾言厲色,他出神的望著帳頂,眉頭微微皺了一下,心裡纏繞的一個感覺那叫做不爽。

  就算是皇上也不能這樣指著他的鼻子罵,他到底都在想什麼才會作這樣的夢?

  不錯,他是僭越的給皇上寫了密函,詢問派他來找的女子是何人、是何樣的身分,皇上尚未有回音,估計那密函可能尚未送至京中,因此他的心也只能懸著,如此日有所思才會有了那樣荒唐粗糙的夢。

  他很了解皇上,深信皇上除了天愛不會看其他女人一眼,可不怕一萬隻怕萬一,如果孟銀衫真是皇上的女人……

  「大人……」模糊的囈語傳來,他心裡咯噔一聲連忙轉移視線,就著房裡微弱的燭光,這才發現他床沿趴睡著一個人。

  那動人如玉的側顏,不就是他心尖上的那個佳人嗎?頓時,他一顆心怦怦亂跳起來,可是旋即他又冒火了。這大半夜的,她怎麼會在這裡?是誰那麼胡鬧讓她過來的,若是讓人看見了,她的閨譽還要不要?

  不對,若是她的閨譽叫他毀了豈不更好,他便理所當然要為她負責,等到拜過堂成了親,到時就算是皇上也拿他莫可奈何。

  她像一團安靜的火光,他忍不住側過身去輕撫她的臉頰,眼神帶了點迷離。

  其實,除了皇上聖旨發飆的夢,他還作了另一個夢,一個春夢,就是夢見她來照顧他,嘴對嘴的渡他喝藥,她的香舌在他口裡攪動引得他將湯藥喝下,他幾乎不想醒來,想永遠在夢裡喝她喂的藥,即便再苦也甘之如飴。

  原來不是夢,她真的來了。

  能這樣安安靜靜,沒有旁人打攪的看著她,真好。若是她能上來睡在他身邊,更好。要不,把她抱上床?

  不行,這構想立即被他自己否決了。若是把她弄醒了可就沒戲唱了,他還想跟她在這沒有閒雜人等的小天地待久一些。

  他微笑而寵溺的看著她,心裡的想法很多,最想帶她回京裡生活,他來養她就好,她不必過得那麼辛苦,當然了,她的家人也全都要一塊兒去,家人是她的一部分,她很在乎她的家人,他也同樣會予以珍視。

  想到孟金金、孟來寶不是喚他大人,而是大姊夫,他嘴角的笑意更濃了,還忍不住幻想他一個一個摸摸他們的頭髮紅包的畫面。

  很奇怪,他不曾覺得孩子可愛,可她的弟弟妹妹卻挺有他的眼緣,這自然便是愛屋及烏了。

  時間在各種甜蜜情節的想像中過去,直到銀衫的眼皮有了動靜像是要醒了,樓天臨這才連忙閉上眼睛。銀衫也不知自個兒何時睡著的,又睡了多久,她醒來後的第一個動作便是將手放在樓天臨的額上。

  沒再燒起來,她暫時能放心了,但也不能掉以輕心,照顧發燒的小朋友,她太有經驗了,反覆發燒是基本。見他被子有些滑落,她將被角掖好,聽到外頭打更的聲音,他該喝藥了,否則很容易再發燒。

  他的藥就溫在小爐上,她倒了一碗過來吹涼,老法子,先含在嘴裡再喂他,她動作輕柔的不像在喂藥,像主動在與他纏綿。

  樓天臨被她如此喂藥,心中的震撼難以言喻,腦子一片恍惚,呆滯片刻後才回過神來。

  他以為是春夢的美好情節,原來是真的,她真的嘴對嘴為他渡藥,若不是心中有他又怎麼能做得到?

  最後一口,她柔軟小巧的香舌在他口裡輕輕攪動,滋味美妙的讓他要上天堂了,他的分身也因這無心挑逗起了反應,實在太難受、太磨人了,他努力忍耐著不回應,這自然是莫大的煎熬。

  但是,寧可他備受煎熬也不能讓她知曉他是清醒的,否則她肯定落荒而逃,這好不容易得來的軟玉溫香便會從他懷裡溜走。

  銀衫喂完了後,嘴裡苦澀的藥味留流不去,她想去倒水喝,不料樓天臨卻有意識似的拽住了她的手。他的眼眸並沒有動靜,劍眉微蹙,喃喃地道:「不要走,衫兒,不要走……」

  銀衫天生就很受用旁人的「需要」,這會兒也一樣,他這般哀求的語氣令她心裡軟成一片。

  「我不走。」銀衫反過來握住他的手溫柔的拍了拍,再將他的手蓋進被裡,再度掖好被角。樓天臨心中只有一個想法,他想永遠病著,讓她永遠照顧。

  可惜天不從人願,因為按時喝了藥,第二日他的情況就好多了,路明請來大夫診脈又開了幾日的調養藥,這下他想再裝昏迷都不成了,只好「醒來」。

  「少爺總算醒了。」路明大大的鬆了口氣,他伺候了幾日,少爺病情益發嚴重,可到了孟姑娘手上就痊癒了,真是神奇。

  「孟姑娘呢?」樓天臨蹙著眉,他已經坐了起來,背靠著靠墊半坐著。

  大夫來之前,他聽到路明讓她先出去,等大夫走了再進來,免得被大夫見到她在縣令大人的房裡,要傳出什麼閒言閒語就不好了。

  「在秋香房裡。」路明奇怪地問:「少爺怎麼知道孟姑娘來了?」

  樓天臨瞪了路明一眼。他會跟路明說他是怎麼知道的才奇怪,那是他和銀衫之間的私藏親密,他不會告訴任何人。

  「就是知道。」他拿出了主子的權威。「你送孟姑娘回去,跟她說我已經沒事了,讓她回家好好休息。」

  路明有些不以為然。「少爺,孟姑娘照顧了您一夜,您不親口跟她道聲謝?這不是過河拆橋嗎?」

  樓天臨冷笑回道:「還沒跟你算帳,誰讓你請孟姑娘過來?若是有損孟姑娘閨譽的謠言傳出去,你能負責?」路明被罵得一愣一愣的,但聽到後來他卻得意一笑,賴皮道:「小人不能負責,少爺負責不就好了?小人是玻璃心腸水晶心肝這才把孟姑娘請來,瞧少爺昨兒個還話都不能說,現在不就生龍活虎了嗎?」

  「別耍嘴皮子了。」樓天臨臉色微沉。「我要寫信,取筆墨過來。」

  「又要寫信?」路明嘀咕。

  他家少爺才給京裡寫信沒多久,皇上那裡都還沒回音哩,也不知道他家少爺寫了些什麼,他比較想知道他們還要在白陽縣待多久,何時能回京?

  事實上他覺得有些不對,他家少爺是來暗查賑災金弊案的,可是卻沒怎麼見他在查案,實在不像他家少爺的作風,他家少爺可不是懶散辦事的主,有什麼是他不知道的嗎?

  「你讓徐壯拿筆墨過來,你不用過來了。」樓天臨一橫眼。「你送孟姑娘回去,吩咐車夫慢慢走,別顛著姑娘了。」

  事到如今,他很明白自己一顆心都在銀衫身上,他跟她不可能再沒什麼,因此他非要問清楚不可,皇上究竟為何要找她?

  多年前他曾在圍獵時捨身救了皇上一命,原是皇上大意要入虎口,他代替皇上入了虎口,他傷重命危,療養了整整一年。

  因此,皇上許了他一個承諾,能為他做任何事,能回答他的任何問題。如今,他要動用那個承諾了。

*             *             *

  密函上,他只問了一個問題。

  御書房裡,案上厚厚一疊摺子待批,但李凌反覆看著由渠州驛站傳來的密函,垂著眼睛,食指輕輕敲著御案。

  「身上有梅花胎記的女子,是不是朕的女人?」李凌蹙著眉。「徐治貴——」

  「奴才在。」  

        李凌不置可否地道:「你說說看,天臨問這個是想做什麼?」

  「依奴才看來,樓大人可能找到皇上要找的人了。」徐公公畢恭畢敬地答道。

        李凌眸光一閃。「何以見得?」

  徐公公把頭垂得更低了。「而且,似乎還和那女子之間有了點什麼。」

        李凌微微挑眉。「哦?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徐公公有條不紊地說道:「樓大人一向對女人不上心,若是跟那女子沒點什麼,只消把人給帶回來便成了,又何必追問皇上與那女子的關係,且還用了皇上的承諾,讓皇上不回答都不成,這便表示樓大人很在意,非常之在意那女子的事。」

  李凌微微彎起嘴角。「徐治貴,朕都沒看出來的事,你卻看出來了,莫非在進宮之前你有過喜歡的人?」

  身為大寧朝最年輕的御前首領大太監,徐公公的定力非常人能比。「皇上貴人多忘事,奴才七歲進宮,彼時皇上也是七歲,欽點了奴才伺候您。」

  一個七歲的孩子能懂情愛嗎?真是。李凌摸摸鼻子。「當朕沒問。」

  知道樓天臨問話的意思之後,他原想捉弄一番,可君無戲言,這是天臨捨命換來的,他又豈可胡亂答之?再說了,那傢伙從未愛慕過任何女子,在他苦追天愛時還不斷嘲笑他為了一棵樹放棄整片森林的行為實在愚蠢,如今那傢伙好不容易動了凡心,他倒要看看那傢伙要如何不蠢,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那傢伙能多理性。他提筆回覆了密函,心情頗好的笑道:「看來白陽縣肯定是好山好水,天臨到那裡就正常了,難怪皇后要推薦他去了。」

  「娘娘英明。」徐公公心悅誠服地道:「娘娘看的事,從來就沒有錯過。」

  李凌看著徐公公那俊秀文雅的容貌,有些找碴地問道:「那你說說,皇后為何直到前年才肯點頭嫁給朕?」他老是覺得徐治貴在暗戀皇后,否則,宮裡人多半不喜歡言行皆太過孟浪的皇后,徐治貴為何從未說過皇后一句壞話?

  「回皇上——」徐公公微微一笑。「肯定是娘娘知道男人的劣根性,得不到的最好。」

  這意思是,皇后不是真心愛他才嫁給他的,而是在吊他胃口?且還是因為男人的通病?李凌不滿意了。「徐治貴。」

  「奴才在。」

  李凌板著臉。「朕不許你再這麼說。」

  入夜,一名女官匆匆來到百華宮,這裡是賢太妃所出的長樂長公主李歆瑤的宮殿。

  「參見長公主。」她是御書房當值的女官沐華。

  李歆瑤也沒讓她起身便連聲催道:「快說,聽到了什麼?」

  「回長公主的話,樓大人似乎是有女人了。」

  她在外間聽得不甚清楚,但她肯定聽到了樓大人的名字和女人兩字,具體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長公主催她催得緊,如果她再沒聽到什麼有價值的,她那在百華宮當差的妹妹就會被刁蠻長公主折騰得死去活來,所以她寧可冒險胡亂拼湊,也不敢再說自己一無所獲。

  「女人!」李歆瑤重重一拍桌子。「哪個女人膽敢跟本公主搶男人?」

  「奴婢不知……」沐華深吸了一口氣。「聽說樓大人此刻人在白陽縣。」

  「白陽縣?」李歆瑤蹙眉。「那是什麼鬼地方?」

  沐華惶恐道:「奴婢不知。」

  李歆瑤不耐煩的揮了揮手。「算了,本公主自個兒會查,你下去吧,聽到了什麼,立刻來向本公主稟告。」沐華鬆了一口氣,連忙又磕了幾個頭。「奴婢明白,奴婢告退。」

  沐華一走,大宮女綺兒便道:「長公主,奴婢瞧那沐華肯定是聽錯了,樓大人那是什麼人,從來不看女人一眼的,怎麼可能就有女人了?」

  李歆瑤撇了撇嘴。「本公主也相信天臨哥哥不可能與女人有糾葛,可不怕一萬隻怕萬一,要是鄉下地方的狐媚子對天臨哥哥使手段,那就說不定了。」

  放眼京城,唯一能與她匹配的就只有樓天臨。他不但家世傲人、儀表堂堂且又有功名在身,她是宮裡唯一的長公主,皇上唯一的妹妹,不但她父皇母妃寵愛,不是她生母的母后也寵著她,向來沒有她得不到的。

  可是,如今那死不要臉的賤人南康郡主顧佳然竟然敢說他們顧家在和樓家議親!

  哼!皇后是她嫂子,皇兄也疼她,難道樓家會捨她這個長公主媳婦兒而要顧佳然當媳婦兒嗎?顧佳然不過就是郡主罷了,顧佳然的兄長手握兵權又如何?這天下可是她李家的。

  「長公主還是別想了。」綺兒勸道:「長公主在這兒煩惱也無用,那白陽縣不知在哪兒呢,又不能過去看個究竟。」

  「誰說不能了?」李歆瑤冷笑一記。「本公主要做的事,何時做不到了?」

  綺兒瞪大了眼。「難道長公主……要去白陽縣?」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8-30 07:2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8-16 05:54 PM 編輯

第十章 財源滾滾來

  銀衫下了馬車,見到劉大富和明珠在候著,頗有些驚訝。「劉掌櫃和明珠姊姊怎麼出來了?」

        明珠笑道:「東家讓我們出來接姑娘,怕姑娘上不了樓。」

  銀衫這才瞧見巧繡莊外可說是擠得車水馬龍,水洩不通,人潮裡三圈外三圈的,根本寸步難行。銀衫更加驚訝了。「這是怎麼回事?」

  這幾日因為錢錢出了麻疹,她太忙了,一時不察,太晚看大夫併發肺閉喘咳,病脫了形,她又心疼又愧疚,晚上都抱著錢錢睡,衣不解帶的照顧著錢錢,以至於岳十娘多次派馬車去接她,說有要事與她商量,她都抽不開身。

  今兒是錢錢情況已經穩定下來,她才進縣城裡來,不想卻是看到這般可觀的景象。

  明珠笑道:「姑娘有所不知,雪兜一上市就造成搶購風潮,現在店裡只剩下試穿品了,穿得合意,留下要買的款式尺寸再付上訂金,最快也要二十日後才能取貨。」

  劉大富也急著說明情況,「當日姑娘說要備貨兩千件,我還覺得太多哩,不想姑娘真是有先見之明,是我眼光太短淺了。」

  明珠介面道:「所以了,我們東家急得跟什麼似的,想問問姑娘有沒有法子紓解要購買雪兜的人潮,東家擔心一直沒貨會得罪客人。」

  銀衫頓時高興起來。「原來如此。」

  知道這些人都是來搶購雪兜的,她彷彿看到天上掉銀子,心裡一下子便踏實了,暗暗盤算起來。

  這麼說,她很快會有雪兜的進帳,那麼她可以先用她手邊的十幾兩銀子在城裡賃屋或是將就點先買間小點的宅子。

  這次錢錢生病,她再次感受到城鄉的差距,村裡大半夜的都沒個大夫可請,也沒牛車能進城,硬生生要等天亮,十分煎熬。

  前門已擠得無法容身,明珠由後門帶銀衫進去,經過馬廄時見到其中一匹通體雪白的馬,她心裡一跳。雖然白馬很多,但那人的白馬特別漂亮、特別神駿,她不會認錯。

  她潤了潤唇。「明珠姊姊,樓公子來了嗎?」這幾日若不是照顧錢錢太累了,她肯定會睡不著。雖然「那件事」這世界上只有她自己知道,但她每每想起,總會情不自禁的臉紅心跳。

  無人知曉,但她確確實實親了他的嘴,勾了他的舌,有過如此親密的接觸,在這封建的古代社會,這樣就足以構成他必須娶她的要件了吧?

  幸好沒人知道,她怎麼配嫁給縣令大人?就當成她穿越來的小確幸,讓她永遠收藏在心中吧……

  「是啊,姑娘是不是認出樓公子的坐騎了?」明珠笑道:「樓公子說那日沒來給東家和姑娘做合同見證,過意不去,今日特意上門賠罪哩。」

  銀衫心裡不斷打鼓。這麼巧?她來,他也來,太多次巧合了,她覺得不太對勁,但若說他可能派人盯著她的行蹤,又未免太往自個兒臉上貼金了。

  上了二樓,明珠領著她到暖閣,明珠還沒撩起珠簾,她已聽到樓天臨和岳十娘交談的聲音,他的聲音醇厚如歌,他的笑聲實在好聽……

  要命,她這是怎麼了?還沒見到人,臉就紅了,見到他本人,她豈不是魂魄都要出竅了?她連忙拍拍自己雙頰,命令自己清醒一點,她可不是來這裡和他私會的。

  「姑娘怎麼這樣打自個兒?」明珠對她的舉動又是詫異又是好笑,覺得可愛,不說東家喜歡這個小姑娘,她也喜歡。

  「沒什麼……」銀衫尷尬的笑了笑。「我就是有點犯睏,所以拍拍臉頰提點精神。」

  明珠一笑,打起珠簾來,清脆地道:「孟姑娘來了。」

  銀衫都不曉得自己是怎麼走進去的,好像踏在雲裡似的,心撲通撲通的跳。  

  幸好岳十娘動作很大的起來,拽了她的手落坐,笑吟吟地說道:「衫兒,你可來了。」

  「家裡有事擔擱,勞姊姊掛心了。」她不敢看樓天臨,但她感覺得到他一直在看著她。他們原就是認識的,這岳十娘也知道,不打招呼更奇怪吧?當然了,她都不敢和他視線對上,這也很奇怪。

  「我都聽說了,錢姐兒病了,如何了?」岳十娘關切地問。

        銀衫眼睫低垂。「已經無事了,多謝姊姊關心。」

  他還在看著她哪!一直在看著她,怎麼辦?她要不要抬頭?

  岳十娘彷彿沒看見他們古怪的情況,直率地說道:「我看你還是早點搬進城裡來住吧,你們村裡不是沒有大夫嗎?住城裡,你娘抓藥也方便些不是?」

  銀衫輕輕點頭。「姊姊說的不錯,我正有此打算。」

  岳十娘喝了口茶。「那這樣吧,我有一處閒置的宅子,是個二進的院子,有八個房間,雖然小了點,不過你先去看看,若是還滿意就帶著家人先搬進去,這樣我找你也方便些。」

  銀衫臉上一縷驚訝之色閃過。「那怎麼行?是姊姊的宅子……」怎麼回事?才打瞌睡就有人送枕頭來,她是福星轉世不成?

  岳十娘露了個笑臉。「等到分紅,你還怕不夠付那宅子的銀子嗎?何況咱們是姊妹,你還跟姊姊客氣?」

        銀衫感激道:「多謝姊姊美意,妹妹確實有需要,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對了,大人在此,如此風采,衫妹妹不會沒瞧見吧?」岳十娘打趣道,一雙笑眸別有深意的瞅著樓天臨。這位大人可真會裝啊,早跟她確認了今日銀衫會過來,他一早就來了,奉上房產地契,要她無論如何要讓銀衫帶著家人搬到城裡來。

  看來,她這個義妹不但是天生帶財,還很有運氣,縣令夫人的位子是板上釘釘了。

  「見過大人。」銀衫順勢起身朝樓天臨欠身,她鼓起勇氣抬起頭來,就見他眨也不眨的看著她,眼神悠長,她的耳根不自覺地發熱。

  岳十娘看在眼裡,打鐵趁熱地說道:「大人不是說今日休沐無事,可否請大人陪同衫兒去看宅子?」銀衫嚇了一跳,正想婉謝,樓天臨已不緊不慢地道:「樂意之至。」

  銀衫一愣。他要陪她去?

  「太好了。」岳十娘撫掌道:「那麼,咱們來談正事吧。」

  明珠進來續茶水又送上三盤鹹甜點心。

  岳十娘綻開抹笑道:「大人和妹妹若是尚未用早膳,不妨嚐嚐我家廚娘的手藝,這些都是早上才做的。」事實上,這些點心都是樓天臨上城裡最好的點心鋪子「素記小館」買來的,讓她不得餓著銀衫。

  「確實不錯。」樓天臨嚐了一個,用眼神示意岳十娘。岳十娘表示我這紅娘真苦命,還要兼做婢女。

  「衫兒,你也吃吧。」岳十娘連忙拿了一個松子百合酥、一個香滑芝麻糕遞給銀衫。

  「多謝姊姊。」銀衫確實沒吃早膳,她怕自己待會兒肚子餓會咕咕叫,反而糗,便很快吃了。

  她一吃完,岳十娘便又拿了一個火茸酥餅塞進她手裡。「也嚐嚐這個……還有這個,這叫團圓蛋香酥,可是素記小館……不是,我是說,這可是我家廚娘的拿手點心。」

  銀衫全都從善如流吃了,除了她確實餓了之外,糕點也做得細緻可口,不油不膩叫人吃了還想再吃。

  吃了十來個點心又喝了兩盞茶,銀衫已經很飽了,岳十娘拿眼看著樓天臨,這樣行了吧,大人?樓天臨微微頷首,行了。
  銀衫沒注意到他們「眉來眼去」,自顧自的吃飽喝足之後,很自然的談起了正事。

  「姊姊,方才在外面已聽明珠姊姊說了,如今雪兜供不應求,訂製也要二十日後才能取貨。」

  「何止如此!」岳十娘馬上「告狀」,她一股腦兒地說道:「許多盤商要我發貨給他們,甚至郡縣的大鋪子也來搶貨,眼看著白花花的銀子從眼前溜走又不能賺,實在難受。偏生我們人手不足,就算現在立即招滿一百名衣匠也應付不了龐大的需求,更氣人的是,有幾間成衣鋪子買了咱們的雪兜回去照著做,如今已有仿作品出現了。」

  聽完岳十娘孩子似的告狀,銀衫笑了笑,給岳十娘倒了杯茶。「姊姊喝口茶順順氣,稍安勿躁,這些問題,妹妹都想好對策了。」

  「當真?」岳十娘顧不得一口茶喝到一半便把杯盞擱下,連聲催道:「衫兒你快說!」

  「姊姊,現在咱們人手不足,不用說一百名了,就算招到兩百名衣匠也沒法滿足需求,再說了,也沒那麼多衣匠可以招攬,不如就把雪兜交給其他成衣鋪子來做,一來,咱們不需多招募衣匠,免得將來需求小了還要發他們月例銀子,會拖垮巧繡莊,二來,其他成衣鋪子仿作咱們的雪兜不過就是為了求利,咱們讓他們代工,教他們正確的技巧,給他們該得的利潤,他們也不會仿作了。」

  她說的是現代代工廠的概念,但若是主事者小鼻子小眼睛不肯將利潤下放一些,那麼就成不了事,只會累死自己。

  「這麼做能事半功倍啊!」岳十娘融會貫通地道:「咱們只要將其他成衣鋪子做好的雪兜收購過來,印上咱們的商標就成了。」

  樓天臨聽了也頗為驚訝,他雖然是讀書人,但也有一些商人朋友,他想,若是他們聽到這套理論肯定會極為吃驚。

  「姊姊說的不錯。」她就知道岳十娘不是心胸狹隘之人。「所以,姊姊只需掌握住商標的製作方法便行了,印花色漿所需的材料雖然不難取得,可旁人肯定做不出來。」

  「我明白。」岳十娘滿眼的動容。

  銀衫把最關鍵的印花色漿做法都傳授給她了,說明了銀衫沒有藏私,這在商界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誰會把能發大財的獨門秘方告訴別人?衝著這份信任,她絕對會用最好的來回報!

  「另外,從外地郡縣來的大鋪子,姊姊打聽打聽,每個郡縣挑選一間信譽口碑良好的大鋪子來合作,讓他們獨家代理咱們的雪兜,也就是說,讓他們自行生產銷售咱們的雪兜,咱們只需派人前往各處監督以確保品質和收益。」

  岳十娘已經算起來。「這麼說,我得訓練一批可靠的大掌櫃才行。」

  銀衫笑道:「依我看來,巧繡莊作坊里的老衣匠個個都是人才,都足以擔當重任,且他們對姊姊也都忠心耿耿,只要姊姊把從郡縣代理商那裡獲得的利潤,分紅兩成給負責監督的衣匠,我想誰都會對姊姊死心塌地,也一定會嚴實監督,免得砸了巧繡莊的招牌。」

  岳十娘宛若醍醐灌頂。「妹妹說的不錯,作坊裡的老衣匠都跟了我十幾年了,又對雪兜的製作最為熟悉,若不是妹妹提點,我都沒想到他們,哎呀,果然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差點錯過了最佳人選。」

  樓天臨聆聽著她們交談的內容,心中益發狐疑起來。

  銀衫的這套想法在大寧朝可說是前所未聞,甚至可說是見識非凡才說得出來,在銀杏村長大的她不可能憑空想得出這些來。

  「衫兒,雪褲已經做出來了,照你的設計做了十二個款式,咱們到裡間去看。若是你覺得可以,這回先做五千件存貨,免得到時搶購又要手忙腳亂,再來一次我可吃不消……」

  她們要看雪褲,樓天臨自是不會跟,便坐著喝茶等。奇怪了,他竟然有此耐性?

  想到以前每逢新年初一,他母親、妹妹照慣例要上慈雲寺上香,他必須陪同前去時,等待她倆梳妝打扮的時候,他總是頗有微詞,只要等超過一刻就會不耐煩,今日卻是心平氣和,等得甘之如飴。

  足足過了半個時辰,銀衫才和岳十娘又回到暖閣。

  樓天臨和銀衫從巧繡莊離開時早已過了用飯時間,岳十娘是個工作狂、拚命三娘,說起生意來,渾然忘了要吃飯這回事,所以他們倆也跟著餓肚子。

  「我餓了,先吃飯去。」

  他說得突然,銀衫錯愕一下,連忙跟上去。「大人!」樓天臨見她自動跟上來,嘴角揚起得逞的笑意。

  這幾日,他早想好了一套對她的應對方式,岳十娘說銀衫自認配不上他,眼下她只想掙銀子養活一家人,那麼他就讓她習慣他的存在,熟悉他的存在,否則日後她若知道他不只是縣令而已,豈不是會逃得更遠?

  他認為,她心裡也是有他,否則何以會不顧女兒家的閨譽去徹夜照顧他,甚至口對口的為他渡藥。 

  他已下了另一個決心,只要她不是皇上的女人,不管他們之間的身分地位差距多大,他都要她成為他的女人。並非若她是皇上的女人,他便不敢冒犯,而是他本身對感情的潔癖,他一向潔身自好,眼界極高,又豈能容許自己的女人曾是別的男人的女人,即便勉強接了也會落下心結,成為日後的疙瘩,那還不如不要開始,免得彼此都受到傷害。

  雖然他已經去信向皇上求證了,但他相信她不會是皇上的女人,照她的說法,她都沒見過皇上,又怎麼會跟皇上有所干係。

  如今,就等皇上的回音了……

  「等等——姑娘——」一個在天橋下擺攤的算命師出聲叫住了他們。

  「不必理會。」樓天臨拽了銀衫就要走。

  那算命師連忙開口道:「姑娘本是短命之人卻在此地行走,有違天道!」

  銀衫被嚇得一個激靈,她驚詫無比、渾身一僵,步履不由自主的停了下來。

  樓天臨見她神情有異,便看著那算命師冷冷地道:「江湖術士信口胡謅,不過是想要誆騙銀兩,你若信他就上了他的當了。」

  那算命師見他說話不客氣,也來氣了,臉色不豫,冷道:「我是否胡謅,姑娘心知肚明,姑娘本不是此世之人,卻在此占人肉身,等同妖孽縱世,禍亂生靈。」

  銀衫被他說中了,一時之間臉色變得蒼白。

  她曾想過自己若被看出了破綻要如何,如今不但被看出了,且還是個道士般的算命師,不會拿出桃木劍來對她斬妖除魔吧……

  樓天臨一把將顫抖的銀衫拉到身後,他開口,語氣淡然,但眼神很殺,「本官乃是白陽縣令,若你再於大庭廣眾、鬧區街市之中妖言惑眾,休怪本官不客氣!」

  那算命師張著嘴,極其愕然。怎麼偏偏惹上了縣令?

  縣令大人不能招惹,可他說的都是實話啊!雖然他不是什麼得道高人,但看相這方面是很拿手的,從沒失准過,而他看眼前這姑娘就是佔了他人肉身……

  「如何?你還有話說?」樓天臨見他好似不服氣的眼神,臉孔便沉了下來。

  算命師臉色訕訕地道:「回大人,小人失言了,小人不過在此混口飯吃,請大人萬勿與小人較真。」

  「大人……我們快走吧!」銀衫怕極了那算命師再說些什麼。

  樓天臨見那算命師已經閉上了嘴巴,自然不會再多生事端。即便在京裡,他也不曾抬過他的官威,卻在這裡用了兩次,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

  直到兩人坐在飯館裡,銀衫還是心神不寧、驚魂未定,她心中隱藏的秘密又能對誰說?她能隱藏一輩子嗎?這只是開始,若以後又遇到一個兩個三個、無數個算命師,都同樣看破了她,她不免讓人當妖孽看,她越想越是發涼。

  小二送上熱茶和菜單,樓天臨點了幾個菜之後緩緩喝著茶,眼眸不著痕跡的凝視著臉帶憂色的銀衫。何以一個江湖術士的話就令她嚇成這樣?臉色直到此刻尚未恢復紅潤。

  她顯然已經驚嚇過度了,他自然不會在這時候再追問什麼,倒是令他想起了三年前在慈雲寺,他和姚不語遇到方丈時所發生的事,他的心思驀然湧起。難道……

  「兩位客官慢用。」小二上菜。銀衫恍若未聞。

  他們走時,那算命的臉色悻悻,她有些擔心那算命的若到處宣傳縣令大人和一個妖孽在一起,怕會連累了樓天臨……

  「衫兒。」

  銀衫從滿心憂慮中回過神來,她狠狠一愣,不知該如何反應的看著樓天臨,無措與怔愣寫在臉上。他適才喚她什麼?衫兒嗎?他怎麼會忽然叫她衫兒?

  她的反應亦在樓天臨的意料之中,他泰然自若的說道:「相識也有段時日,以後我就叫你衫兒了,你若不嫌棄,我虛長你幾歲,你便稱我一聲大哥吧。」

  他個人的計劃,從大人到大哥,日後便是夫君了。

  銀衫又怔了怔,他這話說的……好似她若再叫他大人,那就是嫌棄他之意。

  「大、大哥……」她叫得彆扭,同時聽到自己怦怦的心跳聲。

  「通權達變。」樓天臨也沒在稱呼上多做著墨,話鋒一轉說道:「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憂愁煩惱總能過,無須心上添石頭。」

  銀衫怔怔然地看著他,他突然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樓天臨凝視著她,黑眸定定。「不管你心中有什麼事,總會過去,若你信得過我,信得過我不是會害你之人,遇到了困難或想找人說說話的時候,萬事都能找我商量。」

  銀衫像被施了法、定了身似的,她聽得一滯,眼中莫名泛起水氣,像是找到了庇護者。

  他的話奇異地安撫了她焦躁的心,瞬間她沒那麼害怕了,穿越來之後隱隱的不安全感也消失了大半。問她信得過他嗎?很奇怪,雖然認識的時日不長,對他的很多事也還模模糊糊的不甚了解,可是她信得過他,她相信他不會害她。

  她心裡輕鬆了許多。「謝謝你,樓大哥。」改口之餘,也省了敬語。

  樓天臨眼神悠長,夾了塊粉酒釀清蒸鴨子到她碗裡。「萬事萬物皆有解答,凡事都可能有轉機,所以現在什麼都不要想,只管把肚子填飽來,咱們還要去看宅子。」



第十一章 搬家新生活

  銀衫覺得好生奇怪,岳十娘的那處宅子離衙門非常近,可以說出了衙門口,步行不用一刻就到了。

  宅子她一看就喜歡,是獨門獨戶的小院,院子裡種了些櫻樹、桃樹、杏樹,有八個大小不一的房間,其中四間比較大些,正廳和廚房都很乾凈,她尤其喜歡比一般人家還要高些的圍牆。家裡都是婦孺,圍牆高些也安全些,而且傢具都齊了,連床褥等都是簇新的,只要帶些衣物就能住進來了。

  宅子她很滿意也決定好要搬家了,沒想到她興沖沖的回家要跟大家說搬家的好消息時,卻見家裡又是狼藉一片,除了比較小的孟來寶、孟錢錢,大家都在低頭收拾東西,見她回來都委屈的喊了聲大姊,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怎麼回事?」她不相信孟家人還有名目來搗亂,若不是孟家人,難道是有人光天化日之下進屋打劫?

  杜錦娘眼角微紅,滿臉的慌張,一見她進門就急切的拉著她問:「衫兒,你告訴娘,如今人人在搶著要買的雪兜是你設計的嗎?」

  銀衫一愣。雖然她跟岳十娘交代過不要張揚她是雪兜的設計者,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見到她出入巧繡莊和作坊的又不是一兩個,消息傳出去是早晚的事。

  不過,傳出去她也不怕,她不偷不搶,行得正坐得直,怕誰來著?不想張揚不過是秉持低調行事、財不露白的原則罷了,如今杜錦娘既然問到這上頭了,她自然會說。

  「不錯,雪兜是我設計的,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娘快說。」

  杜錦娘臉色一白,身子一晃。「當真是你設計的……」

  「娘!」銀衫眼明手快地拉住她,把她扶到房裡床榻上坐下,緩聲道:「事情都已經發生了,娘也莫激動了,慢慢跟我說。」

  杜錦娘惶惶不安地道:「衫兒,你奶奶領著你大伯娘、三嬸子和幾個親戚婆子上門,說你賺了大錢卻不孝敬長輩,是天理不容的大罪,說著就要翻屋裡找銀子,你大伯娘說你一定藏了許多銀子,她們來時,白娘子正過來幫我煮飯,她跟你大伯娘搶米,兩個人拉拉扯扯,被你大伯娘給打傷了,然後你奶奶她們又合力把家裡能吃的能用的都搬光了。」

  「豈有此理!」銀衫掄緊了拳頭,想打人的心都有了。「咱們都已出了孟家族譜,她們居然還上門搶東西又傷人?娘!咱們報官去!」

  「報、報官?」杜錦娘瞠大了眼,她這輩子沒報過官。

  「對!報官!」銀衫擲地有聲的說道:「她們這是私闖民宅搶奪財物,而且已經是第二次了,居然還蓄意傷人,絕對不能姑息,否則她們食髓知味肯定會再來第三次、第四次。」

  「衫兒啊……不、不要報官。」杜錦娘急切地道:「怎麼說那也是你奶奶,你爹是最為孝順的,也一向重視兄弟手足,要是知道咱們報官抓你奶奶和大伯娘她們肯定會很難受的,不一定還會怪我們……」

  銀衫知道要拔除杜錦娘腦子裡根深柢固的傳統觀念沒那麼簡單,跟杜錦娘分析事理也沒有用,讓她報官抓自己婆婆,她萬萬做不到。

  銀衫特意沉沉的嘆了口氣。「好,這次就依了娘,不報官,可是娘得答應我,若有下一次一定要報官,到時娘絕對不可以有二話,不可以阻止我。」  

  杜錦娘連忙道:「娘明白了,若他們再來,到時你要如何做,娘不會攔你。」銀衫神色凝肅地看著杜錦娘。「娘一定要說到做到。」

  見銀衫像是篤定同樣的事會發生第三次似的,杜錦娘也只能點頭。「知道了,娘一定會遵守承諾。」

  銀衫不苟言笑地道:「那好,娘,現在跟我說說經過,她們是以什麼名目來的?總不會這麼快就忘了咱們已出了孟家族譜吧。」

  她是特意用這種嚴厲的態度,因為她知道娘性子太軟弱了,她要讓娘知道事態的嚴重,不是幾句孝不孝的就能帶過,也要讓娘明白他們有理由拒絕孟家人的要求,更要讓娘認清他們和孟家已不是一家人了。

  「唉。」杜錦娘嘆了口氣,幽幽說道:「你奶奶說,你是你爹養的,你賺的銀子就是你爹的,你爹是她生的,你爹的就是她的,她拿走是天公地道的事,誰敢多嘴一句她就告官去,讓咱們全部去吃牢飯。你大伯娘還說要把金金、銀銀賣掉,說城裡有戶人家在收年紀小的丫鬟,她們能賣個好價錢。」

  銀衫深吸了幾口氣,她雖然氣惱,但很是無言。

  無知老太太的話嚇唬娘非常管用,尤其是娘的觀念裡,雖然從族譜上除名了,但她還是認為自己是孟家的媳婦兒,老太太來搶東西,娘又怎麼敢攔著不給?

  在她看來,甘氏那女人一直在打她們姊妹的主意,之前叫她去當大戶人家的丫鬟,今天又揚言要賣掉金金、銀銀,若哪天她不在,甘氏怕是真會上門把人押走。

  看來,搬家是最好的方法,她就不信搬到縣衙旁邊去,孟家人還敢上門撒野。

  銀衫在心念電轉間已做了決定,她毅然決然地道:「娘,別收拾了,咱們明日就搬家!」

        杜錦娘又嚇傻了。「搬家?這麼突然,要搬去哪裡?」

  「搬到城裡,也不算突然,事實上我已經琢磨許久了。」銀衫果斷地說道:「一來,讓孟家人不敢再上門搶東西,二來,招寶、進寶也該進學堂讀書了,三來,我和巧繡莊合作的雪兜生意,住在城裡方便些。」

  孩子能讀書,杜錦娘自然是心動的,她有些猶豫地道:「可萬一你爹回來找不著咱們,如何是好?」她掛心的始終是下落不明的丈夫。

  銀衫見杜錦娘不反對,也放了心。「這事簡單,我跟村長說一聲,請村長留意便是,若爹真的回來了,不見咱們,肯定會去找村長幫忙。」

  杜錦娘猶豫道:「那也不能明日就搬啊,至少要找到住的地方……」

  銀衫微微一笑。「娘放心,我今天剛巧去看了宅子,有八個房間,很乾凈,很適合咱們一家住,娘看了肯定會喜歡。」

  杜錦娘嘆了口氣,自責道:「衫兒長大了,懂事了,娘沒用,什麼忙都幫不上,只會拖累你……」

  「都是一家人,娘往後不要再說拖累這樣的話了,我不愛聽。」銀衫輕輕拍了拍杜錦娘的手。「娘歇會兒,我去看看白姨。」

  白娘子死了丈夫兒子,自個兒獨居,又加上臨晚風大,屋裡只點了一盞燭火,看起來著實有些冷清。她出來應門,見來人是銀衫有些訝異。「衫兒……」

  銀衫見她頸子都紅腫了,臉上也有指甲抓痕,可以想見她多賣力捍衛那些米糧了。

  她也不試探了,開門見山地道:「白姨,您也知道今天發生了什麼事,這也不是第一次了,所以我們明日就要搬到城裡,我見您很喜歡我的弟妹們,素日裡也對他們照顧有加,不知道白姨願不願意跟我們一塊搬到城裡生活,我來負擔家計,日常您就幫我娘照顧我弟妹們,您覺得如何?」

  她知道白娘子就靠丈夫生前留下的積蓄過日子,屋子是自己的,有三畝田她沒法子種,租給別人種了,那些微薄的租金夠她省省的過。

  「搬到城裡?」白娘子瞪大了眼。「衫兒,你是說真的嗎?你們當真要搬家?明日就搬?」

  「今日我恰巧在城裡找好了宅子,也可以算是水到渠成吧。」銀衫誠懇地道:「白姨,您也知道我娘性子軟綿,容易由人拿捏,孟家人就是吃定了這一點。而我還有很多事要忙,金金、銀銀雖然比較懂事,可怎麼說也還是孩子,把家裡交給她們我也不放心,如果有白姨看頭看尾,我便能安心在外面做事了。」

  白娘子無依無靠的,一個寡婦人家,沒有夫家人也沒有婆家人,她早把孟家的孩子當自己孩子了,如今孟百剛失蹤,孟家沒有男人,她也不必避嫌,一起生活是再好不過了。

  她頓時激動地道:「好,我跟你們一起搬過去。」

  銀衫嘴角邊彎起一抹笑容。「太好了,白姨,那我們以後就是一家人了。」

  銀衫跟白娘子訂好了搬家時間,又去村裡問了明日一早誰家有牛車要進城做生意,定了一個位置。

  一早,天還蒙蒙亮,銀衫便做好早飯出門了,出門前她交代杜錦娘收拾衣物和重要物品就好,其中她爹的東西是一定要全部帶走的,傢具等都很陳舊就不必帶了。

  進了城,她先去找岳十娘,直接道明來意她要搬家,需要人手和馬車。

  岳十娘本來就巴不得銀衫搬到城裡,她很爽快地立即派了五輛馬車給銀衫,那些馬車平日就是送貨用的,又牢固又寬敞,銀衫想著,日後她就要買一輛這樣的馬車。

  馬車跑得快,回到家,太陽才出來而已,白娘子已收拾好了自個兒要帶走的東西在她家裡幫忙收拾了,孩子們圍著大馬車打轉,都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他們可是從來沒有坐過馬車。

  銀衫忍不住說了大話,「你們等著,日後大姊一定買一輛這樣拉風的馬車給你們代步。」

        孟招寶奇道:「大姊,什麼是拉風?」

  孟進寶一臉疑惑。「拉風好奇怪啊,風要怎麼拉?」

  不只孟招寶,其他人也一臉好奇地看著銀衫等答案,連車夫也一樣。

  銀衫暗道了聲糟,她怎麼把現代用語都講出來了?她硬著頭皮說道:「拉風就是好看、漂亮的意思。」

        孟來寶笑嘻嘻的看著她。「那大姊你也很拉風。」

  銀衫忍不住噗哧一笑,摸了摸孟來寶的頭。「好,我們來寶也是,很拉風。」

        錢錢仰著頭看銀衫,頭歪歪地。「大姊,那錢兒拉風嗎?」

  銀衫笑著抱起孟錢錢親了一口。「當然,我們錢兒最最拉風了!」

  她放下孟錢錢,清脆的拍了拍手,大聲道:「快上車吧,先上車的可以先坐到好位置哦。」孩子們果然轉移了注意力,一個個搶著先上馬車。

  兩個時辰之後,大夥已到了新家,銀衫又出門採購日用品和米糧,她讓白娘子分配房間,杜錦娘則是沒體力了,直接去房裡躺著。

  她去還馬車,岳十娘先結了二百兩銀子給她,其中五十兩是可以零用的碎銀,讓她好打點家裡上下。

  「姊姊……」銀衫實在動容,錦上添花不算什麼,雪中送炭才可貴。

  岳十娘搶著道:「你什麼都不用說,要報答我的話,像雪兜雪褲這樣的點子多想幾個給我便成了。」銀衫重重的一個點頭。「那我就不說謝了,姊姊,回去我會努力想點子。」

  銀衫在米糧食鋪轉了一圈,全採購齊了就讓店家給她送貨,又到雜貨鋪添置了碗筷餐盤杯具,也是讓店家給她送貨,最後到點心鋪子打外帶了五籠肉包和五盒鹹甜點心。今日肯定是不能做飯了,這些夠吃到明天了。

  回到家,看見白娘子已把家裡打理得井井有條,一壺煮開的水已放涼了,杜錦娘要喝的藥也煎好了,孩子們和小黑歡天喜地的在新家跑來跑去,看他們個個都換好了衣裳,肯定是洗好澡了。

  白娘子的眼眸閃閃發亮,很滿足的模樣,讓銀衫深深覺得她的決定太對了,讓白娘子搬過來是雙贏。

  「衫兒,你不在的時候,巧繡莊的岳老闆讓傢具鋪送來幾個衣櫥和斗櫃,還有張吃飯的大圓桌,說是慶賀你搬家的賀禮,所以大家的衣物都整理好了,你的箱籠我沒讓孩子們亂動,你自個兒看著整理吧。」白娘子笑著說道。

  「好,我待會兒整理。」銀衫說完又跟著說明道:「白姨,岳老闆是我結拜姊姊,等一切都安頓好了,我再請她過來做客,介紹你們認識。」

  銀衫話音剛落,白娘子便是一愣,十分驚訝地道:「你說……巧繡莊的老闆,是你的結拜姊姊?」巧繡莊可是白陽縣最大的綢緞莊啊!

  銀衫道:「白姨,我說過我在外面還有很多事要忙,便是忙著和巧繡莊合作生意,以後只會更忙,家裡就勞白姨打點了。」  

        白娘子吶吶地道:「衫兒,做鄰居都十多年了,真沒看出你是這樣能幹的孩子。你爹要是知道肯定很開心,你爹可要平安無事才好……」

  銀衫把十兩碎銀交給白娘子。「白姨,我娘不懂得過日子,以後家裡就要勞你多費心了,孩子們都在長大,該用就用,該吃就吃,不要省,銀子用完了跟我說,不要見外。」

  這份信任令白娘子受寵若驚。「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過我還是每個月給你做個帳,這樣比較好,我也心安。」

  銀衫頗驚訝。「白姨識字?還會做帳?」

  她娘是大字不識一個的,她這具肉身的原主也是,都沒讀過書。其實這也不奇怪,鄉下地方哪有女子讀書的?識字的才是異類,而會做帳更如鳳毛麟角。

  白娘子正容道:「亡夫是教書先生,我跟他學了多年字,沒搬到白陽縣之前我也做過小食鋪的生意,所以學了計帳,免得看不懂帳叫合夥人佔了便宜都不知道。」

  銀衫覺得自己這是挖到寶了,識字又懂做帳,根本是人才啊!

  「白姨,我明日會去打聽學堂,招寶、進寶要上學了,我看這裡似乎沒有女子能上的學堂,也沒有夫子敢教女孩識字,白姨若得空就教金金、銀銀識字,將來也好幫我。」

  白娘子笑道:「我也是這麼想的,金金、銀銀都很聰明,若能識字算帳這些基本管家的本事,將來也能找戶好人家、做主母。」

  銀衫有些莞爾。果然是古人,金金、銀銀才八歲就想到她們找夫家的事了,她讓她們學字可不是為了早早幫她們找夫家,而是希望她們識了字之後,眼界能更寬。

  一切就緒,塵埃落定,她覺得自己有必要跟樓天臨說一聲,免得他去銀杏村找她卻撲空……她這樣是不是太往自個兒臉上貼金了?

  紅日西沉,她信步去了縣衙,畢竟暫住過也算熟門熟路了,她跟當值的衙役說要見大人,衙役也見過她,自去通報了。

  銀衫自己走到內衙門的廳裡候著,不一會兒秋香跑來上茶,雖然名為上茶,但秋香不等她開口就壓低聲音道:「你搬家啦?」

  銀衫一愣。「你看見了?」

  秋香對她眨了眨眼。「你不知道吧,你搬進的宅子是我們大人買下來的,而且是幾日前才買下的。」

  「什麼!」這下銀衫更驚訝了。

  秋香掩著嘴笑。「雖然原來的房主有意脫手,可是不急,大人硬是多加了五十兩讓他儘快把宅子空出來。你說大人為何要這樣做?不就是要你住在他眼皮子底下才安心嗎?」

  銀衫臉上一熱。岳十娘說是她的宅子,秋香卻說是樓天臨的,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還有啊,我聽說大人在查去年旱災時朝廷撥下的賑災銀子,同時在查好幾起的官銀盜案,怕是有人會對大人不利。」

  銀衫心裡一咯噔,連忙問:「怎麼說?」

  秋香小聲道:「我在這裡待好幾年了,對於賑災金,哪個縣太爺不是配合渠州知府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偏生大人要撤查,這不是自己招惹禍端嗎?你勸勸大人吧,叫他不要那麼拚命,人人都是如此當官的,把自個兒的命搭進去不值啊!」

  一聽到樓天臨可能會有危險,銀衫更是坐立不安了。她知道水清無魚,當官的自有當官的一套,要是上面的人和下面的人連成一氣,只有他一個人要追究,這無疑就是擋了許多人的財路,自然會惹來殺身之禍。

  想到殺身之禍……她不由得打了個哆嗦,樓天臨進來時,便見到眉心打了十個結的她。

  他派了徐壯在她近處看照著,一來,她是皇上要找的人,二來,她是他心尖上的人,這兩個原因成了他派人跟著她的理由。

  因此,他知道她家裡又被田氏、甘氏等人強搶一空,也知道她當機立斷,也沒拖沓,今日已搬了家。

  如此甚好,孟家人雖然貪得無厭十分可惡,在這件事上倒是推了她一把,讓她早早住在他眼前來,如此要見她可方便多了。

  「衫兒。」他都走到她眼前了,她還渾然未覺的坐在椅中,是想何事如此出神?

  銀衫聽到熟悉的聲音才回神,乍然見到他出現在眼前,她脫口道:「你能不能不查賑災金?」她原本是要說宅子的事,可一見到他就全化成了對他的擔憂。

  樓天臨看著她,事實上,他是想摸摸她的頭髮。「你說什麼?」

  銀衫站了起來,潤了潤嘴唇,抬眸看著他。「我聽說你在查賑災金的流向,你可知道那會擋了許多人的財路?」

  樓天臨唇角有抹薄淺笑意。「你這是擔心我的安危嗎?」

  銀衫深怕他一意孤行,焦急地道:「你第一次當官可能不太清楚,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甚至有人說,貪污卻有能力的官會比笨蛋卻清廉的官好,這足以證明每個當官的多少都會貪些,沒必要一一查仔細,這麼做會招惹來不能招惹的人。」

  她是不了解這裡的官場文化,但想來也跟現代差不多,若是所有人的想法都一致,那麼不一致的那個人肯定就是所有人的眼中釘。

  「誰說我第一次當官了?」樓天臨似笑非笑的看著她。銀衫一愣。

  是啊,沒人告訴她他是第一次當官,她怎麼就認為他是第一次當官了,怎麼就認定他是中了進士之後,被派來此地為官的?

  「還有,你覺得我是笨蛋但清廉的好官嗎?」他慢條斯理的看著她問。

  銀衫又是一愣,見到他調侃的眼神才連忙搖頭,口乾舌燥地說道:「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樓天臨不依不饒的看著她問。

  銀衫在心裡哀號一聲,只好道:「我是擔心你沒錯,擔心你惹禍上身。」

  「你別擔心,我還不至於那麼不濟。」樓天臨耐人尋味的一笑,他眨也不眨的看著她,臉上一派的平靜悠然。若他是普通縣令,這樣大張旗鼓的查賑災金去向自然是自找死路,但他不是普通縣令,現在情況反過來,要對他不利的那些人才是自找死路,也剛好讓他一網打盡,知道賑災金是誰在內神通外鬼的做手腳。

  「走吧。」樓天臨泰然自若的牽起她的手。「這裡太悶了,我們出去走走,今日可是渠州特有的水燈節,咱們去看看放水燈。」

  銀衫被他那彷彿他們是男女朋友,再自然不過的舉動嚇了一大跳。「不了,我不去了,我是來跟大哥說一聲我搬家了,我還要回去整理衣物……」

  樓天臨突然定定地看著她。「今日是我生辰。」其實根本不是,可他知道這麼說,她就拒絕不了他。

  「你生辰?」銀衫眉頭輕蹙,她果然沒法狠心拒絕。

  樓天臨牢牢地將她的手握在掌心裡,黑眸深深,特意笑得更黯然些。「我家人都在京裡,連你也不能陪我,那我就只能一個人過生辰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8-30 07:2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8-16 07:37 PM 編輯

第十二章 水燈節遇劫

  水燈節是渠州一年一度的大事,各縣均會共襄盛舉,白陽縣亦不例外。

  入夜後,城裡各處河湖皆放起了水燈,樹上也全掛上了燈,兩岸賣吃食跟小玩意兒的攤販叫賣聲不絕,河岸邊挑擔子賣水燈的小商販更多達百人,人人都想發一發水燈財。

  在這一日,男女老少均會買一隻水燈,在水燈上寫下宿願,點燃燭芯放入河湖任其飄流,各種熱鬧不在話下,河面上寫了宿願的水燈多不可數,看得人目不暇給。

  銀衫被動的被樓天臨牽著走,與熙來攘往的人群摩肩擦踵,他一直將她護得好好的,來到城裡最多人聚集的良辰河。

  銀衫看著攤上五顏六色的水燈,這水燈的外型較像現代的燈籠,不過放法近似天燈,只不過天燈是飄向天際,水燈是流入河海之中。

  「公子、姑娘,買只水燈吧!」一個小販笑嘻嘻地挑著擔子前來推銷,若有所指地道:「這粉紅色呢,是祈求有情人終成眷屬,桃紅色是祈求婚姻幸福美滿,不知兩位中意什麼顏色?」

  樓天臨不假思索地道:「粉紅色。」

  銀衫同樣也是想也不想地道:「黃色!」

  他們幾乎是同時開口,只不過兩人挑的顏色不同。

  小販一愣,看看略略挑眉的公子,又看看神色微窘的姑娘,很快會過意來,又笑嘻嘻地說道:「黃色是開運求財一路發,看來姑娘是想做生意吧?依小人看來,兩人很適合這款五福臨門燈,兼顧了天成佳偶、家庭和諧、財運亨通、前途光明、事事順心,兩位覺得如何?」  

  銀衫正因為兩人挑的顏色不同而有些小小的尷尬,聽小販哥這麼介紹,連忙說道:「就要這個吧,給我們兩個。」

  樓天臨的眉目這才稍稍舒展,他付了銀子,兩人拿了水燈到供人寫字的平台那兒去寫。長長的桌子提供了筆墨,也有人在為不識字的人代寫,一次二文錢算是相當好賺。

  銀衫寫了家人平安健康。在她心中,家人兩字包涵了她現在的家人和前生育幼院裡所有的孩子們。

  「你就寫這樣?」樓天臨神情有些悶悶的。「那麼我呢?我就那麼微不足道?你不寫點跟我有關的?」

  銀衫神色微訝,想到秋香對她說的話,她又連忙寫下樓大哥逢凶化吉。樓天臨失笑道:「看來你真的很在意我查賑災金一事。」

  儘管她寫的不是他想看的,可她會這麼寫表示擔心他,既然擔心他,就表示心中有他。這麼一系列的聯想下來,百鍊鋼頓成繞指柔。

  兩人走到放水燈處,自有專人在為遊客的水燈點火,那水燈置於河面上還會緩緩轉圈,星辰滿天月如鉤,月色映照著河面,實在美極了。

  銀衫看著自己的水燈從眼前飄過,她的水燈後面就是樓天臨的。

  「我樓天臨願與孟銀衫,一生一世一雙人。」

  她緩緩張大眼睛,滯了一下,臉慢慢紅起來,垂下眼瞼。

  他這是明明白白的剖白心跡了啊……可是她沒把握再開始一段感情,啟軒和她同為育幼院出身,她尚且留不住他們的感情,何況樓天臨是縣令大人,還不知他是如何矜貴的家世背景,他真能和她一生一世一雙人嗎?他能娶她這個身分懸殊的村姑為妻,此生不納妾嗎?

  照理說,她出身現代,理當沒有古代人的門第之見,可在育幼院長大,養成了她從不高攀不屬於自己事物的性子。再者,在現代有法律的約束,男人尚且小三、小四的劈腿了,何況在古代男人三妻四妾是被允許的,他能在感情上和肉體上都從一而終,忠於她一個人嗎?

  她覺得不可能,啟軒和她有多年的感情為基礎,他都禁不起誘惑背叛了她,樓天臨和她才相識多久就說要與她一生一世一雙人,各方面都太薄弱了。她真的很怕信了他,付出感情之後又受到傷害……

  一時間思緒紛紛擾擾,銀衫整理好心情,她潤了潤唇,正準備要開口說些絕情斷愛,此生不碰感情云云,沒料想到樓天臨卻早她一步開口。

  「你什麼都不要說,聽我說。」樓天臨的長指驀然點住了她的唇,這舉動又令她瞬間石化,那指尖傳來的溫度令她心跳得好快。

  不管她怎麼說服自己,感覺是騙不了人的。沒見到他時,她記掛著他,見到他時,她會臉紅心跳,聽到他可能有危險,她便心中一緊,坐立難安。這種種出於本能的反應,不就是喜歡上一個人了嗎?

  他鬆了手,緩緩地道:「衫兒,我病著那時,你以口渡藥,我已認定你是我的妻子,我遲早有一日會迎你過門,所以從現在開始我會照我想的做,不會徵求你的同意,因為我覺得你出於某個我不知道的理由,你在逃避,即便問了你,也不會聽到你真實的心意。」

  銀衫心裡一震。

  他的感覺倒是敏銳,她心底的想法竟讓他看出來了……還有,他竟然知道她口對口給他喂藥!當時房裡只有他們兩人,所以,他是清醒的……

  想到自己為了讓湯藥順利讓他吞下,舌尖還在他口裡攪了攪……天啊!如此大膽豪放的作風,他會怎麼想她?確實,這樣的親密在這朝代已算肌膚之親了,他是堂堂男兒,自然會認了她是他必須負責的對象。

  銀衫急切的說道:「樓大哥!如果是為了喂藥那件事,你大可不必說嫁娶之言,我沒關係,是我心甘情願要那麼做的,跟你沒關係!」

  樓天臨雙眸一瞪。「難道你認為隨便一個女子對我那樣喂藥,我都會起心思嗎?」銀衫自知失言,見他氣惱,她有些手足無措。

        「樓大哥……」相識以來,他沒這麼疾言厲色過……看來他真的是動氣了。

  「不知道嗎?是因為你,我才起了娶妻的念頭!」他也不管周圍還有多少人在放水燈,有多少人看著,猛然將她拉到自己懷裡,雙臂緊緊地摟著她,眼眸灼灼地看著她。「衫兒!若你說你不知道我對你有意,我就太失敗了!」

  銀衫腦子一片空白,她動也不敢動,任由他固執的圈著她。

  好半晌,她才幽幽地道:「樓大哥,實話說,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我不能對你保證什麼,我爹下落不明,我有娘和弟弟妹妹要養活,而且咱們的身分也不相配,你不是京城來的嗎?總要回京城去,到時我們……」註定沒有結果。

  樓天臨覺得眼前豁然開朗,他微微一笑,緊了緊手臂。「有你這些話就夠了,我明白你的心意了。」

        銀衫耳根子都紅了。他明白什麼啊?她這可不是要接受他心意的意思……

  她微微掙扎了下。「樓大哥,那些事咱們以後再說,你先放開我,很多人在看……」他是放開了她,卻還是直直地看著她。

  銀衫聽到自己心臟咚咚咚跳得飛快,她慌亂地迴避著他太過直接的眼神,他卻微笑牽起了她的手。

  「咱們再去買只水燈,你寫上要與我一生一世一雙人。」

  銀衫以為他只是說笑,不想他卻很認真,當真又買了只水燈,而且買了桃紅色的。銀衫就在他的監視下寫了——我孟銀衫願與樓天臨一生一世一雙人。

  他很滿意的取走水燈,她卻是傻眼了。「不去放嗎?」

  「不放。」

  他叫了適才那小販,給他三百文錢,讓他跑腿把水燈送到縣衙交給路明保管。那小販高高興興的放下擔子、收下銀子去跑腿了。

  銀衫想到路明看到水燈的表情,她真的沒臉見人了……

  樓天臨神清氣爽的再度牽起她的手,與她閒庭信步般的在河岸邊散步,一邊看著別人放的水燈,也看別人都寫了什麼宿願。

  漸漸的,銀衫也放鬆了,清風徐徐撲面而來,她覺得很是愜意,心慢慢平靜了下來。她不時偷覷身邊的樓天臨。

  難道他是她穿越來此的理由?他會是她真正的真命天子,她要相守一生的人嗎?想到這裡,她便有些恍惚,她的命定緣分竟是在古代……

  銀衫腦子裡猛然跳出這樣的想法時,樓天臨正閒話家常的說笑道——

  「我有個知交好友,他說他的家鄉也有類似的燈,咱們這裡叫水燈,他們那裡叫天燈,咱們的水燈流入河海之中,他們的天燈放入天際,沒入雲霄深處。」

  銀衫一震,腳步不由自主的停了下來。

  他說什麼?他的朋友知道天燈?若這時代有人知曉也會稱之為孔明燈,怎麼會稱天燈,這怎麼可能……

  「他說那天燈在夜裡一起放向天際,飛遠時便像一顆顆豆子般,天燈載著每個人的希望升空翱翔,聽起來比水燈有趣多了。」

  銀衫心裡亂糟糟的驚疑不定。他說的不就是天燈節嗎?她心中不由得疑竇叢生。

  「怎麼了?」樓天臨有些莞爾的看著她。「以為我在編故事嗎?」

  銀衫急切問道:「樓大哥,你那個朋友現在在哪裡?可在城裡?」

  「他在京城。」樓天臨原就是故意說起天燈之事,她不尋常的反應驗證了他的臆測。銀衫心亂如麻。「那,他可還說過家鄉其他事?」

  樓天臨點了點頭,看來他的猜測沒有錯。「他說家鄉的大夫很是高明,能將身子剖開來醫治再縫合回去,也能將臟器交換仍可活命。」

  銀衫心臟跳得飛快。

  京城……那人在京城,跟她一樣的穿越者,她好想跟那人見一面……

  樓天臨感覺他握著的小手一陣發熱,說明了她內心此刻的激動,他輕描淡寫地道:「你要見他也不難,我回京時,你隨我一塊回去便能見著他了。」

  銀衫一愣。去京城?這是她從未想過的事,她的雪兜事業才剛剛開始,而且她習慣了這裡,還有她娘跟弟弟妹妹,若她去京城,他們怎麼辦?相信她爹還活著,她娘肯定是不會離開白陽縣的……

  她轉移話題道:「樓大哥,天色未晚,我想去接弟弟妹妹出來,他們肯定從沒放過水燈,難得過節,我想讓他們也開心開心。」

  樓天臨知道她現在還不想去想那些,便道:「不錯,應當去接他們出來同樂。」

  讓他這個做大姊夫的好好討好一下她的弟弟妹妹們,雖然向來高冷,不知討好二字怎麼寫,可孩子們嘛,肯定是比較容易滿足的,給他們一人買一隻水燈,再買些吃食零嘴,他們就會很開心了。  

  他們往回走,今夜城裡的大街上燈火通明如同白晝,有無數擺攤的小販、遊客川流不息,往日可供三、四輛馬車通行的街道,今日是連馬也騎不快,比較講究的大戶人家夫人小姐出遊也只能坐轎子。

  銀衫想快些回去接弟弟妹妹,便沒在攤子前多做停留,她想接了弟弟妹妹之後,大夥再一塊兒逛更有意思。樓天臨牢牢地牽著她的手,兩人也不怕失散,銀衫安心的跟著他走,腦子裡還在想他那個朋友,驀然街頭起了一陣騷動,有人大喊道——

  「讓開!馬驚了!」

  這一喊造成恐慌,街道頓時亂了起來,銀衫和樓天臨也被胡亂要找地方躲的人群給撞開了。

  「樓大哥!」

  銀衫急著要找樓天臨,幸好他的白衫搶眼又身量頎長,她很快發現他離她頗近。

  一匹黑馬直直衝了過來,到他們這段時卻忽然慢了下來,銀衫直覺不對,那馬哪裡像受了驚的,分明還受到馬上之人的駕馭,那人單手拉住韁繩,馬便放慢了,他手持長劍,凌空而下——

  銀衫看出他的目標是樓天臨,她急喊,「樓大哥危險!」

  她撲過去,長劍落下,瞬間在她背部留下一道長長劍痕,從肩到腰際,血很快滲了出來。人群裡尖叫四起,才一錯眼,那行兇之人已策馬而去不見蹤影。

  樓天臨訝然一震。他沒想到這樣的事會在他眼前發生,適才他們還有說有笑的走在街上,前後不過眨眼工夫,銀衫竟在他面前遭人行兇,竟在他的面前倒下……

  人群裡有人喊道:「快、快!有人當街傷人!快去報官!」

  「血……血……」某個人瞪大了眼,張著嘴。「我的天——那、那是——是縣太爺啊!」

  有人揉了揉眼睛。「不錯不錯!是縣太爺哪!我可是見過縣太爺哪,上回我和吳二爭那塊地時,就是縣太爺給審的……」

  「什麼?那是咱們新任的縣太爺啊……」

  場面越來越紊亂,樓天臨已抱起銀衫衝向醫館。

*             *             *

  「少爺!」路明第一個衝進醫館,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時間還因為喘氣太急說不出話來。

  這到底怎麼回事?他才由小販手中接過那隻寫著「我孟銀衫願與樓天臨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水燈,沒半個時辰又有好幾個人風風火火的來報官,竟然說縣令大人給人刺死了!

  綜合他聽來的片段,他以為傷者是他家少爺,當場嚇得他魂飛魄散,背後一片冷汗。

  他家少爺可是樓家三代單傳的獨子,身子說有多矜貴就有多矜貴,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他以死謝罪不足惜,家裡的老太爺和老爺、夫人怕是承受不了這樣大的打擊。

  「少爺!您沒事吧?沒有傷到哪裡吧?」路明咽了咽唾沫,緊張地看著主子,那衣衫上可是染著大片血跡啊,看得他的心也一跳一跳的。

  能這樣站著看起來應該是沒事,可那大片血跡是怎麼回事?這陰沉的氣氛又是怎麼回事?

  咦?少爺眼神冷得像冰塊,但卻又讓人看得出來他正怒火高漲,這感覺很熟悉,他的記憶裡曾有一次見到少爺是如此神情。

  那時,小姐剛被皇上下旨冊封為皇后,但尚未舉行大婚,卻在要去忠義伯府做客時在大街上遭人擄走,顯然是有人不想她做皇后,蓄意要造成她遭山賊擄走失了清白的事實,當時得知消息後,少爺就是這樣的神情。就在府裡亂成一團之際,當下少爺一語不發忽然出了門。

  原來他是獨自一人提了劍去山裡找小姐,他們是雙胞胎,兩人之間總有些神秘的心有靈犀……說是這樣說,但他知道是小姐一向聰明過人又臨危不亂,懂得沿路留下記號。

  總之,少爺找到了人,把那山賊一劍了結,把小姐帶回,寒聲吩咐下去,小姐今日因早起時發現染了風寒無法到伯府做客,她未曾出府,被擄走的是小姐的貼身丫鬟,是代小姐去送賀禮的,那丫鬟遭山賊凌辱已咬舌自盡。

  當夜,少爺秘密進宮,沒人知道他跟皇上談了什麼。

  第二日,山賊的屍首被送到大理寺由仵作驗屍,從山賊的胃裡發現一隻少爺做證說山賊見到他時,情急之下吞進肚裡的令牌,而那令牌上刻著「岳家軍」三字。

  岳家軍乃屬於兵馬大元帥岳揚,是大寧最強的一支軍隊,曾立下無數戰馬功勞,而岳揚的嫡女岳楚蘭是知名的京中才女,原本是呼聲最高的皇后人選,岳揚動員了朝中許多人脈想拱自己女兒問鼎後宮大位,最後皇后之位卻落入樓家手中,他自然是不甘心了。

  證據、動機、證人一應俱全,岳揚密謀謀害准皇后乃是重罪,不管他怎麼說自己沒有派人擄走准皇后都沒有用,因為少爺「親眼看到山賊吞了令牌」,而仵作也「親手在山賊胃部驗出令牌」。

  皇上震怒,收回岳揚兵權,岳揚連同岳家所有家眷流放荊州,永生不得回京,岳家九族永世不得為官,不得參加文武科考。

  皇上登基後早想收回岳揚的兵權,因那岳揚自恃軍功,在京中縱容部下無法無天,甚至請大金國的王子到府做客,自己也大剌剌的帶著小妾到大金國做客,這已踩到了皇上的底線。

  連他這個微小的人都明白,或許這事真是岳揚幕僚所為,但他們肯定不會那麼笨留下什麼令牌的把柄,究竟是誰要毀了皇后的名節,真相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小姐還是成了皇后,而皇上也順利除去了眼中釘。

  現在,少爺當時那肅殺的表情又出現了,令他不由得膽戰心驚起來,不知道少爺又會把事情搞得如何大。他自小服侍少爺,深知少爺性格裡有種跟老太爺非常相似的劣根性,那就是平時可以跟你相安無事,你敬我一尺,我便敬你一丈,可一旦有人觸及他的逆鱗,他絕不會善罷甘休,一定會讓對方後悔莫及,萬劫不復!對於小姐,少爺的信念一向是只有他可以欺負,不容許任何人傷害小姐,所以他才會把擄人事件無限擴大,大到任何人站出來說情都沒有用……其實也鬧大到沒人敢站出來說情或提出質疑就是了。

  而現在……這就奇怪了,這裡有什麼少爺很寶貴的人嗎?有人招惹了那寶貴的人嗎?不然少爺的眼神怎麼會……

  「少爺,您倒是說說話啊!傷到哪兒了,這血……」還有您身上陰寒的氣息……

  樓天臨眼波不動。「無事,不是我的血。」

  路明直拍胸口。「嚇死小人了,哪個不長眼的亂造謠,說見到縣太爺讓人給刺死了。」

        樓天臨冷冽地道:「確實有人想對我行兇,孟姑娘替我受了劫難。」

  「孟姑娘?少爺是說銀衫姑娘?」路明又嚇了一大跳,他驚訝的睜大了眼,左右沒見著人,心裡不由得狂跳起來。「難道孟姑娘……孟姑娘她……」她替少爺死了嗎?

  說時遲那時快,醫娘從內堂出來了。樓天臨氣息微滯。「如何?」

  醫娘斂衽一禮道:「回大人,已經給姑娘上了藥也施了針,如今止血了,只是傷口頗深尚且不能移動,姑娘也還未醒,大人可以進去看看。若姑娘醒了,切記不可和姑娘說太多話,免得傷了姑娘元氣。」

  樓天臨緊抿著唇不發一語,撩起布簾大步而入,路明連忙跟上。

  房裡,銀衫靜靜趴在床上,眼眸閉著,臉色蒼白,像睡著了一般,誰能想到這柔弱的身子在半個時辰前流了那麼多血……

  樓天臨半坐在床邊,愛憐地輕撫銀衫蒼白的小臉,又把她冰冷的小手握在掌心裡,心底的疼惜無法言喻,一想到那一劍若是直刺她腦門,他便後怕不已。

  她是哪來的勇氣為他擋了那一劍?

  事發時,他同時也越過人群在找她,那馬衝過來時他恰好尋到她的身影,見到她同時隔著幾個人在看著他,嚇白的小臉,小鹿一般驚慌無助的眼神喊著樓大哥危險,她分明看到那人手上的劍是衝著他來,卻還是義無反顧的撲到他身前為他擋劍……

  「孟姑娘……」路明這才真的鬆了口氣。看來孟姑娘雖然受了傷但性命無礙,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

  看到此情此景,他再鈍也明白少爺那陰寒的神情從何而來了,他原以為少爺對孟姑娘只是上心而已,萬萬沒想到,孟姑娘的地位已和他家小姐一般了……

  如此一來,動手的人要倒楣了,少爺是絕不會放過的。

  想到這裡畢竟不是京城,沒有皇上撐腰,他有些擔心主子為了幫孟姑娘出氣會太過一意孤行,而京城又遠在天邊,他們去搬救兵也來不及,遠水救不了近火,出了事怎麼辦?  

  「少爺可有頭緒是何人所為?」他先試探地問,不過想也知道少爺心裡肯定明鏡似的,人家都動手了,少爺又怎麼會是一無所知、後知後覺的人?肯定是連報復的手段都通盤想好了。

  「將書房暗格裡有個青布包取來,再把吳縣丞帶來。」樓天臨輕輕撫著銀衫的秀髮,沒回頭看路明一眼,徑自吩咐。

  路明一愣,主子這也太意氣用事了,他勸道:「少爺,讓吳縣丞過來這裡不好吧?不知道他又會嘀咕些什麼,還是小的在這裡照顧孟姑娘,爺回衙門報仇……呃,小的是說回衙門懲治那些個不法之徒。」

  雖然縣丞的地位權力次於縣令,可那吳縣丞一開始就擺明了沒把他家少爺放在眼裡,這全是因為有渠州知府給他當靠山的原故。

  樓天臨面沉如水,逐字說道:「就要讓他嘀咕。」

        路明眉尖一跳。

        不妙。

  少爺說話還運了氣息,吳縣丞若是不知死活來這兒還亂嘀咕,那就真的是自找死路了。



第十三章 情意比金堅

  「大人這是怎麼回事?若有事要跟我說便回衙門裡說,怎麼能將我叫來此地,且今日可是水燈節,我都答應了我新納的小妾要陪她去放水燈,大人這豈不是害我食言而肥嗎?」

  不出路明所料,吳東裕果然是一路不滿地嘀嘀咕咕個不停,對於要他過來顯得萬分不滿。

  路明想著這人就快完蛋了,口氣便也沒好到哪裡去地說道:「我說吳大人,這些話您就留著對我們大人說吧,小人只是聽令辦事,您對小人說個沒完也無濟於事不是嗎?」

  「路明小哥,大人為何要將我叫到醫館?」吳東裕想想又試探地問:「難道適才的街市傳聞是真的,大人受了傷?」都怪知府大人,要下手也沒知會他一聲,若他提早知曉便會避到別處去,免得蹚這渾水。

  不過,知府大人手下的人也太辦事不力了,居然失手,如今那樓天臨還活著,勢必會追究此事。要是查起來那可沒完沒了,這點從那小子查賑災金案的態度便知道了,跟水蛭似的咬住就不放,十分麻煩。

  「縣丞大人放心,我們大人毫髮無傷。」沒傷著大人,但傷著了大人的心上人,這可是比傷了大人還要麻煩百倍千倍。

  「毫髮無傷?」吳東裕一愣,警戒起來。「既是毫髮無傷,大人為何人在醫館?」

  路明皮笑肉不笑地道:「咱們這不是到了嗎?大人自個兒進去問個明白。」

  吳東裕心裡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地跟著路明進了醫館又進了內間,赫然見到樓天臨守著一個趴在床上的女子,那女子好似他在內衙裡見過幾回,叫孟什麼的……

  路明稟道:「大人,吳大人帶來了。」

  吳東裕對路明的用詞有些不悅,什麼帶來了,說得好像他是犯人似的。樓天臨明明知道有人進來了,卻直到路明出聲稟報才緩緩抬起頭來。

  吳東裕見他眼神極為冷冽,先是膽寒了下,卻又自我壯膽忖度自個兒的後台可是知府大人,是知府大人派他來此監視樓天臨的,不過區區一個縣令,他怕啥?

  思及此,他膽子也肥了,嘴臉一變,虛施一禮,陰陽怪氣地道:「下官見過大人,不知大人讓下官過來有何要事?」

  樓天臨垂著眼睛看吳東裕,聲音冷冷的,「吳縣丞,本官知你是渠州知府黃毓豐的人,雖非賑災金貪墨主謀,卻也參與其中分得不少好處。你身為朝廷命官,罔顧百姓疾苦中飽私囊,原本罪無可赦,本官現在給你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不管你用什麼方法,將黃毓豐帶來,本官要親自問罪。」

  吳東裕乾笑兩聲。「大人在說什麼?什麼貪墨?下官一個字都聽不懂。」

  樓天臨丟了一份文書給他。「這樣還聽不懂,足以證明你腦子長蟲了,不適任縣丞之職,看完再告訴本官,你是懂還是不懂。」

  吳東裕悻悻然撿起文書攤開一看,他面色立即變了。

  上面記載的不是只有賑災金流去哪兒了,連歷年來黃毓豐貪墨了多少,用什麼名目貪墨的,和什麼糧商勾結,和哪個鹽盜勾結販賣私鹽等等都清清楚楚的載明在上頭,甚至連江南巡撫杜其煥也參與其中這事也查得一清二楚。

  「如何?如今懂了嗎?」樓天臨的目光如冰劍般冷厲。

  吳東裕煞有介事的嘆口氣道:「我說大人,大人您和下官怎麼說也是知府大人的從屬,下官要如何去擒拿知府大人?您這不是為難下官嗎?」

  在他看來樓天臨太自不量力了,他以為查到了證據就能將知府大人如何嗎?憑他這小縣令,毛還沒長齊呢,一邊涼快去,要是事情能這麼簡單,知府大人還能穩坐知府之位長達二十年嗎?再說了,連巡撫大人都是他們的人,樓天臨這小縣令能辦得了巡撫大人不成?此事要深挖,還有一長串名單哩!京裡也有他們的人,那些勢力可是錯綜複雜得很,人人都分了一杯羹,樓天臨他扛得起嗎?

  「為難?」樓天臨聲色不動。「吳縣丞,你現在是在說你辦不到,你不要這次將功贖罪的機會是嗎?」

  吳東裕見到銀衫躺在那裡,心裡已有數,八成是傷錯人了。他呀,當真要跟知府大人進言了,手下辦事如此不力,沒傷著樓天臨便罷還傷了其他人,白白給人鑽空子的機會。

  不過就算誤傷了無辜的老百姓又如何?那可是堂堂渠州府的知府大人啊,誰又能多置一詞?

  思及此,他嘴臉一變,不冷不熱地說道:「其實此事倒也易辦,大人不需大張旗鼓,只要大人肯罷手,知府大人那邊自然不會再有動作,要是大人敬酒不吃吃罰酒,那今日傷的是孟姑娘,明日傷的可就是大人您了。」

  他這話等於是承認了他知道是黃毓豐要對付樓天臨,「好心」給他一個忠告。

  樓天臨臉色清冷地站了起來。「若傷的是本官,本官或許還能慈悲為懷網開一面,但是正因為傷的是孟姑娘,本官才不會放過黃毓豐。」

  吳東裕趾高氣揚地嗤笑道:「大人可真沒有眼力,不識抬舉啊!大人現在是要為了一個卑賤的丫頭自毀前程是嗎?雖然大人是京裡來的,可我們知府大人的能耐也非同小可,拔除一個小小七品縣令的能耐還是有的,大人真要不見棺材不掉淚,領教看看嗎?」

  樓天臨冷笑著。「那麼黃毓豐可有拔除欽差的能耐?」

        吳東裕一愣。「什麼欽差?」

  路明連忙將青布包打開,恭敬地呈上紫花大印,思忖著原來少爺還留了這一手啊,難怪有恃無恐,他真是白操心了。

  也是,皇上行事向來周密,又怎麼會讓他家少爺涉險,要知道少爺和小姐乃是雙生子,若其中一人遭遇不測,另一人也會感同身受,皇上自然捨不得心愛的皇后娘娘感同身受了。

  樓天臨拿起了欽差大印。「欽差在此,還不跪下!」

  此話傳進吳東裕耳中,如同打了一道焦雷般,他怎料到會有如此風雲巨變!見到欽差玉印,他心裡猛然一驚,頓時慌了神嚇得撲通跪下,結結巴巴連話也差點兒說不清了。「下、下官該死、下官該死!吾皇萬歲萬萬歲!」

  他猛然反應過來,欽差可不是尋常七品官員可擔任的,首先要非常得天子信任,也就是一定是皇上的心腹,再來身分地位也絕非泛泛之輩,而樓天臨……樓、樓……他腦門轟地一響。

  我的老天爺!權傾朝野的內閣首輔樓伸雲不就是姓樓嗎?

  還有還有,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也是姓樓,戶部尚書樓思修……而樓天臨……他打了個激靈,整個人都呆愣了。

  樓閣老的孫兒,樓尚書的嫡子,大寧朝最年少有為的狀元郎,過去原任詹事府令使,是太子的人,如今任御史台令史,是皇上的人,家世顯赫,與皇后娘娘為一母同胞的雙生子……

  想通後,他倒吸了一口冷氣。

  老天、老天……他剛剛都說了些什麼?他到底都該死的說了些什麼啊!

  樓天臨居高臨下地看著吳東裕,神情與平時相比,面容冷冽,格外森然。「本官奉聖上旨意行事,手掌天子劍如天子親臨,本官說話如同聖旨,若不從令,格殺勿論!」

  他的眼神轉為凌厲,吳東裕腦門上冷汗涔涔,結結巴巴地道:「下官知錯、下官明白!下官這就帶人去將渠州知府黃毓豐緝捕到案……不不,照大人的意思,是將黃毓豐騙來縣衙交由大人處置。」

  樓天臨沉聲道:「若是露出任何破綻叫黃毓豐逃脫了,你的腦袋也會不保,明白了嗎?」  

  「下官明白,非常明白。」吳東裕心中十分膽寒,他不斷磕頭只盼能稍稍彌補一些自己的不敬。「下官今後只效忠大人一人!唯大人馬首是瞻,只要是大人的吩咐,下官必當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吳東裕匆匆去將功贖罪了,路明笑嘻嘻地道:「瞧他嚇的……皇上何時給少爺賜了欽差大印,少爺竟是半點口風都不透,可叫小人白擔心一場了。」

  「我若告訴你,你胸有成竹的,我還怎麼演這一出?」樓天臨將欽差玉印交給路明,示意放回原處。

  路明接過玉印,忍不住嘀咕道:「可是少爺,小人怎麼老覺得您來白陽縣還有別的任務?這查弊案只動了您一根手指,再說了,那渠州知府也不是什麼心細如髮的貪官,做什麼都留下了蛛絲馬跡,如此尋常的弊案用得著少爺大老遠由京城過來查嗎?」

  樓天臨淡淡道:「千里姻緣一線牽,我若不來白陽縣,又如何遇見孟姑娘?」

        路明心裡一咯噔。「少爺,敢情您對孟姑娘的心意是真的?」

  孟姑娘救了少爺,他自然感恩戴德,少爺對孟姑娘有意,他也是知道的,但聽少爺親口承認還說出姻緣兩字,他內心多少還是有些震撼,自然也是因為少爺沒對哪個姑娘這樣過。

  樓天臨神色一寒。「你若敢多嘴對夫人說一個字,回京後,你的賣身契拿走,我身邊不需要不忠心的奴才。」

  「冤枉啊少爺!小人是站在您這邊的,又怎麼會對夫人通風報信?」路明苦著臉道:「可是少爺,小人該提醒的還是得提醒,少爺也知道家裡已經給您挑好媳婦兒人選了,不是長樂長公主便是南康郡主,以孟姑娘的出身,恐怕連當個姨娘,夫人都不會準的。」

  他自然知道說孟姑娘要給少爺做姨娘什麼的是污辱了少爺對孟姑娘的情意,如今少爺的心都在孟姑娘身上,怎麼可能將她放在姨娘的位置,當然是一心一意要娶她為妻了。

  但那是理想,事實是——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縱然可能,也必定要越過重重阻礙呀!

  路明的話實在不中聽,樓天臨面罩寒霜,嚴厲道:「你聽好了,孟姑娘當姨娘,第一個不準的是我,孟姑娘日後是你的主子,是樓府的主母,再讓我聽到姨娘兩字絕不饒你。」

  路明苦口婆心地道:「少爺聽了不高興,儘管罵小人不打緊,可少爺清楚老太爺對少爺的婚事期望有多高,若是少爺執意要娶孟姑娘為正妻,老太爺在安丞相面前就矮了半截,還會讓安丞相嘲弄好一陣子,少爺於心何忍?」

  樓天臨神色淡淡。「祖父和安丞相鬥了一輩子,在我這裡分出勝負豈不是美事一樁?兩位年事也已高了,難道要放任他們鬥到天荒地老?」

  路明聽了嘴角微抽,他都搬出老太爺來了,怎麼……他潤了潤唇。「少爺的意思是,您要讓老太爺向安丞相認輸?」

  樓天臨輕描淡寫道:「爺爺風光了一輩子,偶爾認輸一次權當成全孫子的幸福,這是身為長輩的氣度。縱然是輸,但卻贏得了我這個孫子對他老人家的敬重,他老人家必定也是甘之如飴。」

  「少爺……」拜託,這什麼似是而非的鬼話,老太爺才不想見鬼的贏得少爺對他的敬重咧,老太爺只想贏安丞相,只想看到少爺風光大婚,只想將安丞相狠狠踩在腳底。

  樓天臨臉色沉了下來。「我心意已定,你不必說了,若讓我聽到夫人那裡得了消息,唯你是問。」

  路明覺得自個兒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此刻若夫人得了消息,少爺唯他是問,回京後夫人才得到消息,也是唯他是問,他命苦啊他!

  「你速速回去讓點石、成金跟著吳東裕,不要讓那蠢蛋把事辦砸了。另外,孟姑娘受傷之事先瞞著孟大娘,你暗中告知白娘子即可。」

  路明卻是不動。「那少爺呢?難道少爺要在這裡照顧孟姑娘?男女授受不親,不如小人叫秋香過來……」樓天臨瞪去一眼,路明馬上住了口。也對,少爺會讓別人碰孟姑娘才怪。

  路明走後,又過了半個時辰銀衫總算醒過來了,她一睜眼便見到樓天臨,她有些恍惚,過會兒才想到發生了什麼事,馬背上那人鋒利的劍從天而降,她衝了過去……

  她忽然面色大變,緊張地看著他,乾啞的嗓子急切的問道:「你沒事吧?你有沒有受傷?」

  「傻瓜,是你受傷了。」他想將她攬入懷裡,但此刻不能這麼做,只能輕輕撫著她面頰。「你為了保護我受傷了。」

  「我受傷了?」銀衫這才意識到背部很痛,原來是她受傷了……幸好傷的是她,他沒事就好。「你要當心,我看那人是衝著你來的……」

  「我知道。」他柔聲道:「這是最後一次,日後你也不必再擔心了,那些意圖刺殺我的人,今日便會全數落網,弊案的查緝也會告個段落,我不會再涉險。」

  她自己受傷卻還擔心他的安危,拳拳情意盡在其中,根本是世上最動人的情話。銀衫放心了。「這樣就太好了。」

  樓天臨心中柔腸百轉,雙眸徐徐地看著銀衫,微微蹙眉凝重地說道:「以後再有一樣的事,不許你再以身涉險,你又沒有武功,身子也不比男人,怎可如此胡來?若你有什麼閃失,叫我如何是好?」

  銀衫心裡一緊,惶急道:「你不是說,不必再擔心了?」

  「只是打個比方。」樓天臨見她這樣著急自己,不由得露出了溫柔笑意。「告訴我,當時你在想什麼?你怎麼有勇氣向我撲來,換作是路明,恐怕都要想一想才能決定要不要為我這個主子犧牲寶貴性命。」

  哈啾!

  已回到衙門的路明表示,關我什麼事啊,躺著也中槍,說他要想一想那可是天大的冤枉,他真的不用想,一定會撲上去,身為奴才他也沒別的選擇啊,眼睜睜讓少爺死,夫人不會放過他,都是一死,那還不如替少爺死,夫人還會厚葬他,也能死得風光些。

  「我什麼都沒想。」銀衫唇角淺撩,心裡回蕩著萬般滋味。那是本能……

  見到在意的人有危險時的本能反應,是她一直鴕鳥著不去深想的感情,原來他在她心裡已佔有了重要位子,她可以為他擋死的重要位子。

  「什麼都沒想卻朝我撲了過來……」樓天臨露出了一抹極其特別的笑容,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會展露出如此滿足的笑意,像是隻偷到腥的貓兒。

  他的人生向來一帆風順,仕途也平步青雲,字典裡沒有得不到或辦不到的字眼,排隊想當他妻子的京中貴女裡三圈外三圈的,他從沒想過會有女子不肯做他的妻子,也沒想過自己都表白心跡了,那女子還要躊躇半天、考慮再三卻還是沒有答案。

  最最重要的是,他沒想過自己會對哪個女子存了心思,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向來只有女子望著他,沒有他對人動心這回事。

  他的眼界頂天,心中沒有對未來妻子的標準想法,因為他認為天下沒有入得了他眼的女子,就算有朝一日因為男大當婚這理由成親了,對象也一定是個十全十美、相貌、家世背景都挑不出一點兒錯的女子。至於他喜不喜歡那女子、對那女子有沒有感覺,這些全不在他考量的範疇之內,他的娘子就是一個必須匹配得起他樓天臨的女子,如此而已。

  然而現在一切都脫離了他能掌控的範圍,他遇到了這輩子第一個不對他另眼相看的女子,他還對那女子動了心,把她的事全往自己身上攬,甚至做了他未曾做過的事——主動。

  他主動得要命,主動到自己都快不認識自己了,她卻還是與他保持距離,若不是他多管齊下,甚至把她和她的一大家子安置在自己眼前,他們也不可能進展至此。

  今日,她雖受了傷,他心中卻分外甜蜜,只因那傷是為他受的。

  他是誰?他可是京城才子樓天臨,一頭熱有什麼意思,自然要兩情相悅他的自尊才接受得了,如今他間接證實了不是他一廂情願,叫他怎不欣喜若狂?

  「衫兒,知道這代表什麼嗎?」他微微一笑。「表示你比你自己想的還要在乎我,你的腦子還沒做出反應,你的身子已隨了你的心。」

  銀衫直覺就想否認。「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是因為我認識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樓天臨微微笑起來,顯然不採信她的話。「只因為認識我嗎?不覺得這說法甚為薄弱嗎?你還要逃避感情到何時?」

  銀衫一時無語了。  

        情思如水蕩漾,來得又快又急,叫她也難以分辨清楚自己的感情,這與她和郭啟軒那同病相憐、日久生情、用歲月堆積起來、融合著親情和愛情的感情截然不同,他忽然闖入了她的心,她試著無視卻做不到,今日還叫他窺得了她真正的心意……她該怎麼辦?她是頓悟了自己對他的感情,可是又不知道要如何自處。

  她面對郭啟軒時從來不會這樣緊張和臉紅心跳,他們就像家人一般,她希望他好、希望他有成就、擔心他營養不良,有時間一定親自做便當給他送去,他四季的衣物都是她在打點的,當他考上醫學院那一日,她覺得與有榮焉,覺得他是育幼院的驕傲,可是平時她卻不會很想他,見到他也不會臉紅心跳,他們之間的相處就像家人一樣自然,他對她也不曾有過熱情的舉動,情侶之間的紀念日,他們更是沒有,他不曾送過她禮物,每次只要他把優秀的成績單拿到她面前,她就覺得那是最好的禮物了,種種加起來……她是他的老媽不成?

  老天!算起來他們都陰陽兩隔了,她現在才透徹明白他們之間的不是愛情,是不是太可笑了?

  「不許你再想要如何的推開我。」樓天臨的手掌驀然落在她雙眼之上,蓋住了她的眼。

        銀衫一愣。「你這是做什麼?」

  她愕然感受著他手掌的重量和溫度,不解他這是在做什麼,不過她的思緒倒是有效的戛然而止了。

  他的手掌輕輕地抬起,銀衫怔怔地望著他,就見他的唇朝她落了下來,她內心一震,他已含住了她的唇瓣,深深吮了好幾下才放開。

  觸電般的感覺讓銀衫久久回不了神,她好像被催眠了似的……他們這是接吻了,貨真價實的接吻了,天地都不存在了,她全部的感覺就只剩下他吻她時的感覺,那麼的震撼她的心。

  不是只有銀衫震撼,樓天臨也同樣震撼。

  親吻女人對他不是那麼尋常的事,也不是他這樣被動又高傲的人能輕易做的事,可是他做了,他心跳得厲害,有些失神的看著她那微微輕啟的唇,聲音裡帶點嘶啞地說道——

  「這是我第一次吻姑娘。」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8-30 07:2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8-16 09:21 PM 編輯

第十四章 吳家強娶親

  第一次吻姑娘?

  銀衫長睫輕顫,不可思議的看著他。他意思是說,這是他的……初吻?

  她微燙了臉,內心淌過一陣甜蜜,卻也因為無法回報他一句「我也是」而有些許的遺憾。這肯定是原主的初吻,但並不是她的,如果這也是她的初吻就好了……

  樓天臨心裡同樣熱熱的,他雖然有些懊惱自己一時腦門一熱的唐突舉動,但他並不後悔,只要讓她成為他的娘子,他一輩子對她好不就行了?這便稱不上是冒犯而是情不自禁。

  思緒走到這裡,他輕輕握住了銀衫的手,用他的手溫焐著她冰涼的小手,眼中燦著星光,溫聲說道:「衫兒,要是你因為我而有什麼閃失,我可要遁入空門當和尚去了。」

  銀衫一下子清醒了過來,她想抽回手,樓天臨卻固執地緊握著不鬆手,她垂眸嘆口氣。「你不會……你會難過一陣子,思念我一陣子,然後,你依然是你,依然能過日子。」

  適才才那樣親密的吻過,轉瞬間卻聽到這樣的話,樓天臨有些氣惱,便語帶怒火地反駁道:「你憑什麼這麼斷定我?」

  這個不肯輕易卸下心防的丫頭,他就那麼不值得她信任嗎?

  他想要聽她的真心話,到底要他如何做,她才肯對他說出真心話?除了兩人身分的差距,她還擔心什麼?怕什麼?怕他會像吳振貴一樣,因為某個不滿意的理由就拋棄她嗎?

  「憑……」銀衫苦澀喟嘆,憑什麼嗎?憑她前世的經驗。「總之,你無須放在心上,為你擋劍是我自己心甘情願的,與你無關。」

  「怎會與我無關?」適才認定了兩情相悅而展露的喜悅驟然凝結了,樓天臨瞇起了眼眸,冷森森的咬牙道:「你當我腦子不清楚嗎?若是旁人,你會如此義無反顧的捨身去救嗎?你再不承認都行,反正我認定了是因為我,你才會有此本能,若說你心裡沒有我,我萬萬不會相信。」

  銀衫又緘默了,她的眸子悄然自睫毛底下偷偷瞅著他,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神色。這個人會是屬於她的嗎?她好怕明明白白的把心交給他之後,會讓自己受傷。

  她不是古代的女人,她接受的文化和教育都讓她沒法接受與人共事一夫,要她受傷很簡單,只要他有別的女人,她就會受傷了。

  或許他真會無視兩人身分的差距娶她為妻,但他也理所當然的會有幾房妾室,想到他去其他妾室的房裡,她不禁打了個哆嗦。

  她想到她聽到郭啟軒讓別的女人懷孕時,那無法置信的天旋地轉的感覺,要是他讓妾室們也一個一個懷孕了,她如何自處?對他而言,妻妾為他開枝散葉、延續香火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她卻得忍受一次又一次的痛苦看他和眾多女人行房,看他和別的女人的孩子出世,這些都是可預見的折磨。

  見她想得自苦,樓天臨輕嘆了口氣,臉上神色和緩了一些。「衫兒,你一徑的用自己的胡思亂想來評價我,那可不公平。」

  姚不語曾感嘆的說,他故鄉那裡的男人若可以選擇,一定都想來大寧朝,可以堂而皇之的享齊人之福。換言之,他故鄉那裡的男子不能三妻四妾,若銀衫也來自那處,自然是沒法接受三妻四妾了。

  他深情的摸了摸她的臉。「你擔心的事永遠不會發生,若是發生就罰我變太監。」如此毒誓嚇到銀衫了,可是他話都出口了,她也來不及堵他的嘴阻止了。

  銀衫還沒從太監的毒誓裡恢復過來,又聽到樓天臨決然說道:「我樓天臨此生僅娶你孟銀衫一人,若有違此誓言,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雖然他不曾想過要三妻四妾,但在大寧朝,像他這樣的地位,又是三代單傳的獨子,有三妻四妾是再平常不過的事,就算他娶了長樂長公主或南康郡主都一樣,勢必還有其他大臣想往他身邊塞人。就算別人不塞人,正妻也會備兩個陪嫁丫鬟塞給他,這些都是理所當然的,他沒想過有三妻四妾是什麼嚴重的事,天下的女子更是沒有一個會視此為問題,會因為這樣而不嫁人。

  偏偏,他就遇上了一個特別在乎這件事的姑娘。

  銀衫雖然沒有親口說出,但他很清楚她不願與人共事一夫,她甚至因此寧可不嫁。

  所以他必須妥協,誰叫他愛上了她,就如同皇上對天愛也做了許多讓步一樣,對待自己心愛的女人,沒有什麼不能讓的。

  「你不要再說了!」銀衫心怦怦地亂跳,心急伸手要摀他的嘴,她真會被他的毒誓給嚇死!「不要再發誓了!我信你就是了。」

  他立即捉住她的手,親吻她的手背,露出朝陽般的笑容。「你信我,這是你說的,可不許反悔。」

        銀衫不由得臉色一紅。「知道了,我不會反悔。」

  是了,他都說到這地步了,她也該信他一回,相信他與郭啟軒不同,相信他是能帶給她幸福的人。

  下定了決心之後,她的心忽然像一碧萬頃的天空般晴朗起來,同時想著,她心裡究竟喜歡了他多久又有多喜歡他啊,她怎麼能壓抑著這份感情這麼久?怎麼能想要把他推離她的身邊?

  「那麼,你喊我聲天臨。」他望著她愉悅地笑,心中泛起無限溫柔滋味。

  銀衫覺得莫名其妙,這跟喊他名字有什麼關係了?而且……她實在喊不出口。她心裡模模糊糊的感覺到安心,輕輕地說:「喊你大哥就好了,為什麼要改?」

  「就是要改。」他堅持地道:「不是大人,也不是大哥,喊我的名字。」

  「天臨……」喊完,她的臉倏地一下紅到耳後,跟著鼓起勇氣抬眸看著他,羞赧地笑了一下,她已決定接受這份全新的感情不再逃避了,總不能一直羞答答的不跟他對眼。

  「衫兒……」樓天臨的眼中蘊含著柔光,臉色微微發紅,呼吸益發急促,他深深凝視著銀衫。「我適才說的誓言絕非輕言許諾,你信我,這一生我絕不負你。」

  銀衫終是輕輕點了頭。

  這一點頭,兩人之間多了幾分纏綿的味道,樓天臨更是肆無忌憚的低頭親吻她的手背,銀衫羞紅了臉,但也是怦然心動,被他撩撥得直想投入他的懷中。

  幸好是她背上還傷著,否則兩人這般你儂我儂的廝磨,真不知道會如何擦槍走火。 

  銀衫胡思亂想時,樓天臨已吻完了手背,但那滿腔情竇初開的熱情意猶未盡,又低頭親吻她的額心和眼皮。吻著,嘴唇忍不住又貼上了她的唇,在那柔軟的唇瓣上吮著,令他醺然欲醉,種種憐愛和種種由心而發的美妙滋味,就是個初嘗情事的主。

  吻了好一會兒,兩人身子皆感情動,都有些喘不過氣來,樓天臨這才放開銀衫,腦子紛亂的想著要快些將她娶過門,才能名正言順的吻她!

  「我能回家了嗎?」銀衫這才想到夜恐怕深了,她若沒回去,家裡要擔心了。

  「不能。」樓天臨也是這時才想到醫娘的囑咐,暗罵自己糊塗竟跟她說了這許久的話,他連忙握住她的手,溫柔的說道:「不但不能回家,醫娘還說你不能多說話,我已吩咐路明跟白娘子說了,不必擔心。你再睡會兒,我會守在你身邊寸步不離。」

  他深深的眼眸裡還有另一句——以後的歲月,我都會守在你身邊,寸步不離。

*             *             *

  賑災金弊案原本就不是什麼大事,主嫌渠州知府黃毓豐和其他共犯一個都沒少的進了大牢,所有貪墨的不法所得也全數繳回了國庫。

  同時,皇上的回信也到了。

  皇上的回信不啻是顆定心丸,孟銀衫不是皇上的女人,皇上還多此一舉斬釘截鐵的在信上加了一句,他此生只愛樓天愛一個女人,若有貳心便遭天打雷劈,讓野狗把他叼去吃。

  看完後,樓天臨把信嗤之以鼻的揉了揉,扔到一旁去。

  這個皇帝還真無聊,又沒人問他愛誰,對他這個大舅子表忠心做什麼?他又不會去轉告給天愛知道,都成自己的老婆了還追不上手,天下竟有這等事,還發生在九五之尊身上,實在罕見,若李凌不是皇帝,他會說他是個十足十的笨蛋。

  「少爺!」路明忽然匆匆進來。「找到孟百剛了!」

  樓天臨精神為之一振,他等這個消息很久了。「人在哪裡?」

  得知銀衫身上有梅花胎記,震驚之餘,他已將銀衫的身世又查了一遍。

  結論:銀衫並非孟百剛的親生女兒,這件事銀衫本人也不知道,是不久前在孟老爹那裡掀了開來。

  原來,孟百剛的髮妻木氏身子弱懷不上孩子,銀衫是他們撿到的孩子,撿到時銀衫還是個新生兒,兩人視如己出的扶養,銀衫約莫八、九歲時,木氏病逝,孟百剛續弦了杜錦娘,生下六個孩子,也就是說銀衫和六個弟弟妹妹沒半點血緣關係。

  究竟銀衫是在哪裡撿到的,這事如今只有孟百剛能解答了。或許知道了答案,他便能猜出皇上找銀衫的理由了。

  「說起來,那孟百剛也真是命大。」路明口沫橫飛地道:「他確實被老虎叼走了,可老虎並沒有傷害他,他人也並無大礙,就是在逃離老虎窩時滾下山崖斷了腿,又被困在山洞裡動彈不得,只能吃野果充饑、喝露水續命,弄得身子虛弱無比。如今已經把他運下山了,目前安置在無人的老宅院裡,很隱密,不會有人知曉。」

  樓天臨點了點頭。「取他身上一件信物留下,派人好生看照,等他身子稍好些時立刻由點石送他入京,暫時安置在棲霞衚衕的宅子裡讓他好好養傷,點石就留在那裡,讓他看緊了。任何人不得洩露消息,我會另外寫信讓點石去找慕容商行的少夫人,請慕容兄權充搭救孟百剛的恩人,把他留在京城給他差事,讓他主動把家人找去京城團聚。」

  路明聽著這一系列的安排有些意外。「少爺,不讓孟百剛先回家跟家人團聚嗎?孟姑娘、孟大娘和金金銀銀、招寶進寶他們一直在等孟百剛的消息,怎麼說也要讓他們見上一面再走吧……」

  樓天臨投去一眼,警告道:「我自有計劃,你不要在孟家說溜了嘴。要是說溜了嘴,後果一樣,回京之後賣身契拿走,我不需要會說溜嘴的奴才。」

  路明表示,少爺別的不會,就會拿賣身契拿走來壓人。

  「小人口風很緊!」路明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一副兩人同艘船的語氣。「少爺可以放心把為何要這麼做的理由告訴小人,小人一定守口如瓶。」

  不讓孟百剛和家人團聚,卻要把人送進京裡,而且是身子稍好便要送走,這什麼奇怪又沒人性的計劃啊,到底這麼做的理由是什麼,他太想知道了!

  「你不必知道。」樓天臨一錘定音,不再理會路明,坐下給皇上寫信。

  當初為了讓天愛點頭進宮,他可是幫著皇上把天愛騙出去無數次,殫精竭慮,可說是能做的都做了,現在是皇上還他人情的時候了,能鎮住他一家老小,不讓他們對他的婚事指手畫腳的也只有當今天子了。

  「少爺!」路明氣結,這根本是過河拆橋。

  樓天臨頭也不抬。「去跟孟姑娘說,我晚上過去吃飯。」

  路明猛翻白眼。少爺有哪天晚上不過去孟家吃飯的嗎?還派他特意去說幹麼,根本多此一舉。

  如今他才明白,少爺心機可真深哪!買下離衙門那麼近的宅子,把孟姑娘一家安置過來,根本是方便他自個兒近水樓台先得月嘛。

  打從孟姑娘傷好了之後,少爺日日都去孟家蹭飯,好似他是孟家的男主人似的。招寶、進寶第一日要上學堂時,也是他陪著孟姑娘一塊兒去送束修,還見了教書先生,直接表明自己縣令的身分,根本就是暗示教書先生要好生對待招寶、進寶,不得因為他們家世不如城裡的孩子就看輕他們。

  只要是孟姑娘的事,少爺都親力親為,在他看來少爺根本是中邪了,夫人若看到此等情況必定口吐白沫、倒地不起,不會相信那是由她肚子裡出來的親生骨肉,因為他家少爺向來不會配合他人,如今卻事事都在遷就孟姑娘,太不可思議了。

  「分明天天見面了還寫什麼情書啊……」

  懷裡揣著主子要給孟姑娘的信,路明邊嘀咕邊由縣衙後門翻牆過去,幾個起落便來到孟家門口了。由遠而近的鼓樂喧天令他好奇的停了下來,看著同樣在孟家前停下來的迎親隊伍和花轎。

  一陣疑竇油然而生,孟家有誰要嫁人嗎?

  孟大娘?白娘子?孟姑娘?不可能啊!年長的不可能,那小的金金、銀銀、錢錢就更不可能了。再說了,孟姑娘家裡要辦喜事,他們怎麼沒聽說?若有喜酒可喝,他們少爺肯定是第一個知道的。他不解的看著那些人,就見一個不知是媒婆還是喜娘模樣的婦人向前用力拍了門。

  不一會兒,白娘子出來應門,她莫名其妙的看著門外陣仗。「你們是……」

  媒婆笑得牙不見眼。「今日是孟姑娘和吳少爺的大喜之日,花轎已經到了,新郎官要進門迎親啦!」路明一個激靈。

  老天爺!這是什麼話?今天是孟姑娘的大喜之日?可新郎官不是他家少爺!乖乖,這讓他家少爺知道可不得了,會出人命的!

  「什麼?你們在說什麼?什麼迎親?」白娘子臉色一變,纖弱的手臂一展,攔著門口不讓他們進。

  「這位娘子,迎親你不懂嗎?」媒婆皮笑肉不笑,口齒伶俐地道:「孟姑娘和吳少爺是定了親的,早該在兩年前成親,因著吳少爺腿腳受傷才延著。如今吳家看好了日子,就是今天,要來迎孟姑娘過門去過好日子了,娘子你快進去通知孟姑娘吧,要抓緊吉時拜堂啊!」

  「一派胡言!」白娘子氣急敗壞道:「衫兒和吳家早退了親,如今又何來迎親之說?」

  那儀表堂堂的縣令大人每晚過來蹭飯,跟銀衫兩人眼裡都有對方,她和杜錦娘一直在等縣令大人開口提親好把銀衫風風光光的嫁出去,讓她跟縣令大人過幸福日子,如今卻冒出見鬼的吳家來迎親,這些人根本不安好心!

  「那是誤會,根本沒有退親那回事。」媒婆笑嘻嘻地說道:「吳家是提了退親,可孟家長輩不樂意,說了婚約照舊,吳家顧念兩家情分便答應了。這事可是孟家老太爺、老太太親口跟吳家談的,錯不了。」

  白娘子冷聲道:「衫兒已從孟家族譜除籍了,孟家老太爺、老太太要和吳家談什麼,那是孟家兩老的事,與衫兒無關,你們走吧!再胡鬧,休怪我不客氣!」

  甘氏忽然從迎親隊伍裡冒了出來,她一雙眼睛不懷好意又陰陽怪氣的看著白娘子說道:「白娘子,聽說你管著這個家的大小銀錢,衫丫頭賺了那麼多,你肯定也中飽私囊了不少,怕衫丫頭嫁人,你就沒得揩油了是吧!」都說孟銀衫那小蹄子置下的宅子在這白石街是數一數二好的,原以為是個二進的院子就不錯了,沒想到竟然還有青磚圍牆。  

        「甘氏!」白娘子一眼認出那是銀衫的大伯娘,她恍然明白了。「原來是你搞的鬼!是你慫恿吳家過來迎親的吧,你們兩家勾結又想做什麼?又想搶走衫兒的銀子嗎?」

  甘氏臉上露出一絲笑意來。「笑話,何必搶?等衫丫頭嫁人,這個家的一切我們自然要接收,身為娘家人,她在巧繡莊的股份也都是我們的,她只要做好吳家媳婦兒的本分就行了,儘快生養個白胖娃兒,其他的我們娘家人自會看著辦,不勞你這個外人操心。」

  白娘子臉色一變。「原來你們貪圖的是巧繡莊的股份……」

  甘氏哼道:「以為不說我們就不知雪兜雪褲賣多好是吧?以為不說我們就不知道那是衫丫頭設計的是吧?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我們娘家人既然知道了就不會坐視不管,衫丫頭還小,要是被那岳十娘和你這樣的外人利用就不好了,當然要有自家人看著才可以嚴防外人搞鬼。」

  「你們就不怕天打雷劈嗎?」白娘子氣結道:「摸摸你們的良心!當初是如何對待衫兒的,口口聲聲她跟孟家沒有血緣關係還說她是喪門星,如今怎麼就不怕被剋死了?」

  甘氏揚起下巴哼了聲,聲音又高又尖地道:「你都能為了白花花的銀子不怕了,我們有啥好怕的?你呀,不是我們孟家的人,給我閃一邊去,不要妨礙我們今天的好事、喜事!」

  白娘子被五大三粗的甘氏推到一邊去,直接跌在地上,他們一行人趁隙大搖大擺的進門了。

  「白娘子!」路明連忙現身去扶起白娘子。「你還好嗎?有沒有傷到哪兒?」

  「扭傷而已,我沒事。」白娘子沒法起來,急道:「路明小哥!快快快,你快去告訴你們家大人,說吳家來耍流氓要強娶親了!」

  路明索性把白娘子抱起來,飛奔著回縣衙裡通風報信!

  甘氏領著一夥人進屋,一雙貪婪的眼睛不斷打量著敞亮的大院子,越看越是滿意。

  她的小兒子就要娶親了,要是能給他在城裡置一間這樣的宅子,在親家面前可是大大的長臉。

  其實這也不難,把孟銀衫那丫頭弄走之後,再把杜錦娘和孩子們趕回村裡的舊屋去住,這裡不就是她兒子的新房了嗎?

  待會兒等吳家把孟銀衫帶走之後,她再來看看要如何布置屋子,還有那巧繡莊的股份自然也是他們大房收著,以後的收益也要源源本本的歸大房掌管,老三那家子若想分杯羹,她可不會同意。

  還有,這些日子以來孟銀衫那賤蹄子究竟藏了多少私房,在踏出這裡的門之前也要通通交出來,她可是下了重本答應要給吳家一百兩銀子,他們才會過來娶親,這筆錢自然要那賤蹄子自己吐出來。

  「你們是……大伯娘?」孟金金在房裡聽到動靜出來,就見一群陌生人在廳裡,先是一愣,又見著甘氏在其中,更是驚訝。

  甘氏原是瞇著眼四處打量屋內的精緻擺設,思忖著要拿走什麼,見到孟金金出來,連忙和藹可親的笑道:「金兒,你大姊呢?快叫你大姊出來,今天是你大姊的大喜之日,不能誤了吉時……」

  孟金金對甘氏的惡行心有餘悸,不等甘氏說完便喊了起來,「大姊!大姊你快出來!大伯娘又來搶東西了!」

        甘氏頓時臉上無光,她一個箭步向前摀住了孟金金的嘴。「臭丫頭!你在胡說什麼!我何時搶過東西了?」

        孟金金毫不遲疑的往甘氏的手咬下去。「你有!」

  「啊啊啊——」甘氏吃痛鬆了手。「你這臭丫頭竟然咬我?我可是你大伯娘,你是沒爹娘教的野東西,這樣對待長輩的。」

  「什麼長輩?」孟金金啐了一口,聲音猛地拔高幾分,「大姊說的,我們已經出了族譜,你不是我們大伯娘了,你再來搶東西就報官!」

  「你再說一句搶東西試試!」甘氏用眼神狠狠地剮了孟金金一眼,揚起手來。她個子高,身子又圓潤,這一巴掌若下來,孟金金非倒地眼冒金星不可。

  「你敢打金金試試。」銀衫快步走了出來,後頭跟著一串小蘿蔔頭和杜錦娘。

  今天做餃子,他們全在堂屋裡擀餃子皮,聽到喊人動靜讓孟金金出來看,不想卻聽孟金金喊起來。

  「我什麼時候說要打金兒了?」甘氏連忙把手放下,擠出笑容來。

  銀衫的目光在人群裡掃視一圈,最後停在穿新郎服、手裡還捧著紅綢的吳振貴身上。「你來做什麼?」吳振貴露出一個緊張的笑容。「娘子,莫非忘了今日是咱們成親的日子?」他說的也沒錯,若是沒退親,今天就是他們的大喜之日。

  銀衫蹙眉。「你腦子被門夾了是吧?我們已經退親了,又何來成親之說?」

  「喲,這是新娘子吧!」媒婆讓甘氏一推,便衝著銀衫誇張的贊道:「生得真水靈啊!難怪新郎官迫不及待要來迎親了。快!你們幾個快伺候新娘子換上鳳冠霞帔,這會兒還要回去拜堂哩!」

  「是!」

  四個虎背熊腰的丫鬟一下子把銀衫押住了,說是伺候,卻是要強押她進房去更衣。



第十五章 農具的貢獻

  「你們做什麼!」銀衫沒想到他們會耍流氓行徑,她氣得雙眼冒火,扭著身子拚命的掙扎,奈何那四個丫鬟力氣實在太大了,她沒法掙脫。

  「放開大姊!」六個孩子見銀衫受困都急得不得了,紛紛上前去推那四個丫鬟要救銀衫。

  杜錦娘頓時氣得心肝亂顫,她白著臉指著甘氏。「大嫂!我們都讓你趕出孟家族譜了,你還想怎麼樣?為何今日又上門來找碴?」

  甘氏笑了笑。「弟妹,瞧瞧你說的是什麼話,我何時趕你們出孟家族譜了,那都是誤會,我已經跟爹娘說好了要讓你們重新入族譜,等衫丫頭出嫁,你們就回來做個公證吧。」

  她早打好算盤了,唯有讓他們重新入孟家族譜成為孟家人,她才能名正言順接管這宅子和巧繡莊的股份,而杜錦娘的性子她最清楚,肯定日夜為了從族譜除籍而感到不安,她呢,不過利用一下杜錦娘的弱點罷了,只要杜錦娘點頭,那孟銀衫也沒得反對了。

  「不必了!」杜錦娘不假辭色地說道:「我們現在過得很好,我們跟孟家已是毫無關係的人了,你們現在就出去,以後也不要再來了,這裡不歡迎孟家的人。」

  說完,她調了下氣息,看著吳振貴。「貴哥兒,當初退親是你爹娘的意思,你也是同意的,我怎麼求你們,你們還是堅持要退親,也在村長那兒做了公證,我不知你如今還來迎親是存了什麼心思,不過我們衫兒是不會嫁給你的,你快回去吧,別同孟家人在這兒胡鬧了。」

  吳振貴被她說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可想到那一百兩銀子,他還是硬著頭皮說道:「岳母,我從來沒想過要退親,那是我爹娘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您放心,從今以後我會好好對待衫兒,我們會過得很好,您不用再擔心衫兒了。」

  除了甘氏允諾的一百兩銀子,他爹娘私下告訴他,他們家有個在明月書坊幹活的親戚透露,銀衫就是最近很熱門的那本《童三寶闖天關》的創作者「胡了」,除了訂金驚人,銀衫還能分紅,再加上巧繡莊的股份,她簡直就是棵搖錢樹了,他非把她娶回去不可!

  聽到甘氏說再入族譜,銀衫正擔心杜錦娘會上甘氏的當,眼巴巴的點頭說好,不想杜錦娘卻是自有定見,讓她不由得在心中喝了聲彩,不枉費她時時給杜錦娘洗腦,跟她說些女人當自強的理論。

  甘氏聽了一愣,臉上就有了幾分冷意。「弟妹,這是你自己的意思吧?若是二叔回來,他會同意這麼做嗎?二叔可是最最孝順的,要是知道你們全出了族譜,他會有多難受啊?」

  杜錦娘一愣,銀衫怕甘氏又拿出她爹來擾亂她娘的心,便大聲說道:「我爹會不會同意,不關你的事!你們最好快點走,不然我要報官了!」

  聽到報官兩字,甘氏猛使眼色,媒婆便吆喝了起來,「快快快!杵著做什麼,快伺候新娘子進去更衣!」

  銀衫讓四個丫鬟幾乎是架起來往房裡去,忽然之間,一個丫鬟尖叫了起來,鬆了手。原來是孟招寶、孟進寶合力往她兩隻手臂咬下去,讓她不得不鬆手,其他孩子有樣學樣也去咬其他那三個丫鬟。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甘氏惡毒的一把扯住孟銀銀的頭髮往後拉,再推她去撞牆,解決了孟銀銀,又如法炮製也扯住孟金金的頭髮往後拉,同樣推她去撞牆。

  同時間,甘氏吆喝媒婆一起上,兩個人連同那四個被咬之後氣呼呼的丫鬟,六個人聯手硬是把銀衫架起來往房裡抬。

  「你們住手!住手……」杜錦娘撲上去阻止卻被甘氏一把推倒,她身子底原本就弱,這麼一跌,又氣又哭差點就要岔了氣。

  「娘……娘……大姊……」最小的孟來寶跟孟錢錢被這一屋子的哄亂嚇得驚哭,又見娘親和兄姊們全被推倒在地,不由得哇哇放聲大哭。

  銀衫一個人根本不是六個人的對手,她沒法掙脫,只能放聲怒喝,「甘氏!你最好快放開我,否則我保證一定讓你吃不完兜著走,為今天的惡行付出代價!」

  甘氏眼裡看到的全是銀子,哪裡怕這等警告了,她不痛不癢地說:「記好了,我是你大伯娘,誰叫你這樣目無尊長的?看在今天你是新娘子的分上,我就不跟你計較了……你們快點把她帶進去更衣……」只要把人塞進花轎送到吳家,再押著她跟吳振貴拜了堂,到時青天大老爺也否認不了這樁婚事了。

  「全部不許動!」
  這聲山賊似的喊喝,令所有人都嚇了一大跳,然而定睛一看,衝進來的卻是二十幾名衙差,將屋裡的人瞬間團團圍住。

  吳東裕身著官服從衙差裡走了出來,中氣十足地道:「本官乃是縣丞,屋主報官有人私闖民宅!是何人如此大膽,竟敢在縣衙近處行這等盜匪之事,快快束手就擒!」

  「原來是縣丞大人。」甘氏馬上涎著笑臉。「大人說的是哪兒的話,這裡沒有人私闖民宅,今日乃是民婦大侄女的大喜之日,我們正在辦喜事呢!大人若是得空也請過來喝杯喜酒,讓我們這些小老百姓沾沾大人的福氣。」

  「沒人私闖民宅?」吳東裕的眼睛瞇了起來。「那麼,何人是屋主啊?」

  銀衫見到吳東裕身後的路明,一顆心便定了下來,肯定是樓天臨讓他們來的。

  甘氏馬上把銀衫拉著往吳東裕面前一推,陪笑道:「大人,這是民婦的大侄女,她就是這宅子的屋主,我們絕對沒有私闖民宅。」

  「大膽刁婦!當著本官的面還敢扯謊?」因為沒有驚堂木可拍,吳東裕便提高聲音喝斥道:「這是我們縣令大人的宅子,你們這幫人沒得到我們大人的允許卻進到這屋裡,不是私闖民宅是什麼?來人!通通帶走!」

  「是!」衙差得令,立即將所有人雙手反扣的制壓住了,一個個全上了手銬。

  吳東裕最會拿著雞毛當令箭了,自從樓天臨在賑災金案上放他一馬,他又得知樓天臨的真實身分後,就狠抱樓天臨的大腿不放了,今日得了這個任務,他還能不好好表現嗎?

  自然了,樓天臨就是知道對付甘氏這等無知撒潑的婦人,就要用吳東裕這等慣常胡攪蠻纏的油嘴滑舌之人才會派他前來,而他自己早在房瓦上不錯眼的監視著。

  為了心上人,他堂堂狀元郎如今連上房揭瓦都幹了,他已經快不認識自己了。

  「不關我的事,我什麼都不知道,不關我的事啊!」吳振貴驚恐的直喊,他已一身冷汗嚇得腿軟。

  「不關你的事?你什麼都不知道?」吳東裕負著手上下打量著他。「那你告訴本官,你為什麼在這裡?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我……草民……」吳振貴面色煞白,說話也結巴了。「……草民是聽那甘、甘氏的話來的……她叫草民來迎新娘……草、草民就來了……」

  「那不就結了。」吳東裕啐了一口,語氣不悅的說道:「你既然聽甘氏的話來了,人就在屋裡,那就是私闖民宅!大寧律法,私闖民宅等同盜匪,一律處斬!」

  聽到處斬,吳振貴頓時面無血色,一副快要昏過去的樣子。

  什麼大寧律法那些都是吳東裕胡謅來嚇唬人的,但樓天臨聽得很是滿意,吳東裕這方面的「長才」還算可取,那該死的吳振貴竟敢強娶他的女人,不讓他三魂嚇掉兩魄難消他心頭之恨。

  「等等!大人冤枉啊!大人明察!民婦等人沒有私闖民宅,這確實是民婦大侄女孟銀衫的宅子啊!」甘氏雖然全身抖得跟篩糠一樣,但還是臉色發白的搖頭連聲喊冤。

  吳東裕皺著眉頭。「孟姑娘,這刁婦口口聲聲說這是你的宅子,你是她大侄女,你怎麼說?」他一邊說話,一邊對銀衫擠眉弄眼的表示咱們是自己人。

  他當然知道眼前這個姑娘在縣令大人心裡的份量有多重,縣令大人會動用欽差天子劍,不就是一怒為紅顏嗎?

  「大人,此處確為縣令大人的宅子,大人宅心仁厚憐我等無家可歸,好心借我們住,至於這個女人——」銀衫冷冷看了甘氏一眼。「民女不認識她,她與民女並無任何關係。民女字字屬實,若是大人不信,可請銀杏村村長作證當可驗證孰真孰假。」

  甘氏一驚。「你、你說謊!這明明是你買下來的宅子……」

  她明明聽說這是岳十娘的宅子,因為孟銀衫為她賺進大把銀子,所以她把這宅子送給孟銀衫,如今記在孟衫銀名下,怎麼會是縣令大人的宅子?

  「你這刁婦,本官這裡有宅子的地契,要不要給你過目啊?」不等甘氏回答,吳東裕便大喝一聲,「全部帶走!」雖不至於真的處斬,但絕對罰得這些人不敢再對孟姑娘一家動歪腦筋。

  「冤枉啊!大人冤枉啊!」甘氏還在喊冤,最後語氣轉為惡毒,「孟銀衫!你這賤蹄子!做人要懂得知恩圖報,是誰把你養大的?沒有你爹娘你能活到現在?你是這樣報答我們孟家的是吧?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小娼婦,你會下地獄,會被閻羅王拔舌頭!你不得好死!會遭天打雷劈……」

  銀衫氣得衝去廚房裡抓了把鹽到大門口去灑,當甘氏一行人消失在門廊外,樓天臨出現在她眼前時,她隱忍的淚水終於在他面前毫無保留的滾落。

  樓天臨心疼得要命,怪自己不該為了給那幫人狠狠的教訓,現在才露面。

  他一把將銀衫擁進懷裡,輕輕拍著她的背,輕聲哄道:「沒事了、沒事了,現在沒事了,有我在,你什麼都不必怕。」

  銀衫哽咽著,「我以為我很強大,我以為只要我認真過日子,努力過日子,一切就會迎刃而解、否極泰來,我今天才知道我錯了,我太渺小了,很多事我根本沒有力量去對抗。」

  她一直沒有扭轉自己的心態,這裡並不是她熟悉的那個法治社會,她想到適才她被幾個人押著根本無招架的餘力,看到她娘和弟弟妹妹被人欺負,她連自己都保護不了,又如何保護他們?

  在這裡她只是賤民,低賤的老百姓連甘氏那樣的人都可以隨意搓揉她,若不是樓天臨,她已經讓人押著去拜堂了。

  樓天臨緊摟著她,低著嗓柔聲說道:「你沒有力量,我有,我會保護你,為你撐起一片天,你只要安心待在我的保護傘下就行了。」

  他的話語如金玉般的堅定,銀衫在他懷裡抬起眼眸,禁不住淚水湧了出來,又把頭埋進他懷裡,「我聽你的,待在你的傘下,一輩子……」

  樓天臨心裡一片發軟,原來被心愛的女人需要的感覺如此美妙,幸福的感覺滿溢胸口,他真想現在就娶她為妻……

  「衫丫頭!」

  突如其來的吆喝聲讓兩人連忙分開來,就見一輛牛車在青石板街道上由遠駛近。銀衫有些意外的看著來人。「村長大叔?」

  牛車停了下來,村長連忙跳下來,先對樓天臨深施一禮。「小人參見縣令大人。」

  樓天臨上任時,白陽縣內的大小官員全都被召集到縣衙裡認識新上司,是以他認得樓天臨。不過,適才縣令大人和孟家丫頭抱在一起是怎麼回事?難道……

  樓天臨輕輕咳嗽一聲。「免禮。」

  他知道村長來做什麼,只是早不來晚不來,偏挑兩人摟抱在一塊兒時來,叫他難以維持縣令的威嚴形象。銀衫也知道被村長看到他們抱在一起了,可是看都看到了也不能重來。

        她假裝沒那回事,若無其事的問道:「村長大叔是來找我的嗎?」

  村長也很上道,連忙撫掌笑道:「是啊,大叔是來找你的,有個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啊!」他也不賣關子,直截了當的說道:「你爹有消息了!」

  銀衫還沒反應過來,村長便一馬當先的走在前頭。「走走走!進屋裡再說,這事你娘也得知道。」銀衫連忙跟上,樓天臨慢悠悠的落在最後面。

  他思忖著,現在該是寫信給家裡,讓他們打消要他和長樂長公主或南康郡主成親的時候了。村長進屋沒多久,屋裡就炸了鍋。
  聽完村長的說明,又見著村長取出來的信物,杜錦娘激動得又快昏過去。「孩子們的爹沒死?現在在京城裡?」

  銀衫蹙著眉。「娘,這真是爹的錢袋?」

  杜錦娘不斷點頭,喜極而泣道:「錯不了,是我一針一線縫的,化成灰我都認得。」銀衫把那信又看了一遍。

  她爹不識字,那信是他人代筆的,說他在山上被老虎咬傷,跌下山崖,落入海中,海水將他衝上岸,他大難不死,昏迷不醒,救他的恩公是京城人,原是搭著商船四處做生意,沒法多在白陽縣多停留便帶著他一塊上路,現已回到了上京,他暫居在恩公府中。

  如今他雖然醒了,但腿腳還不能行走,不能回到白陽縣,又說恩公允諾他腿傷好了,讓他在商行裡當差,月銀比打獵種田都還好,足夠他養活一家人,也不怕旱災水災種不出作物來,不怕天寒地凍的沒法打獵,他已經答應了,讓他們把宅子和田地都賣了當盤纏,到京城與他一家團圓。

  「怎麼辦啊?衫兒,你爹讓咱們去京城找他……」這樣大的事,杜錦娘自然是六神無主的,尤其是銀衫掙的錢早就足夠讓他們生活得很好,沒必要一大家子千里迢迢到人生地不熟的京城去,可孩子們的爹要他們去啊,她一向是以夫為天的,不可能拂逆了丈夫的意思。

  銀衫琢磨了一會兒,便道:「娘先別急,咱們舉家搬遷茲事體大,此事還得從長計議,不如我先給爹寫封回信,說他的意思我們明白了,等決定了要上京的日子再寫信知會他。」

  「好好,就先這麼辦吧。」杜錦娘見有了方向也鬆了口氣。孩子們倒是高興起來,一人一句的起鬨。

  「娘、大姊!咱們要搬去京城了嗎?」

  「爹在京城等我們嗎?」

  「太好了!搬去京城,以後大伯娘就沒法再欺負咱們了。」

  「聽說京城很大!」

  銀衫苦笑。搬家哪有那麼容易,尤其這裡又沒飛機沒高鐵的,那京城遠在十萬八千里處啊,她要如何帶著一家人搬去京城?

  樓天臨將她的煩惱看在眼裡,趁著孩子們纏著杜錦娘問東問西時,不動聲色的拽了銀衫出去,銀衫也不知道他要帶自己去哪兒,反正她心緒正亂著,手就在他手裡,跟著他走便是。

  走了小半個時辰,一陣清風吹來,這才發現他們正在往白梅山上走。

  那白梅山也沒什麼特殊的,景色一般,只有一座月老廟,香火不算鼎盛,素日裡只有些善男信女來會求姻緣,銀衫會知道這裡是因為搬到城裡之後,秋香拉著她來過一次。

  走了許久,她心中的雜亂也消了大半。此時已是開春,又近中午,站在山頭看景色也不覺寒冷,重點是這山一點兒都不高,不管是上山或下山都不吃力。

  沒有旁人,樓天臨自然而然的由身後摟住了銀衫的腰肢,將她護在身前,低頭在她耳邊纏綿地道:「不是說好了要在我的傘下待一輩子,那麼你的決定裡,是否應該有我?」

  銀衫心念一動,頓時有種茅塞頓開的感覺。「我怎麼忘了你是從京城來的,我應該問你才對!」

  樓天臨微微一笑。「你想要知道什麼,我一定知無不言。」

  這正是他把她帶出來的原因,現在就看他有沒有能力把她拐到京城去了。若是他在她心裡有足夠份量,那自然是不難拐的。

  「我想知道,京城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她可以想像京城是大寧最繁華熱鬧的地方,首善之都肯定所有建設都是最拔尖的,可就怕京城裡有許多規矩要守,不能像鄉下地方自由自在。

  「天子腳下自然是治安最良好的地方,若有戰亂也是最後被攻打的地方,更是四方諸侯會儘力守護的地方,加起來那便是,一個比起其他地方相對來說更加能夠安身立命的居所。」他將臉貼在銀衫鬢髮邊,柔聲說道:「最重要的是那裡有我、我的家人,就算是只為了我,我也希望你能搬到京城。」

  銀衫感受著樓天臨對她的眷戀和寵愛,如此親昵的耳鬢廝磨是她和郭啟軒也沒有過的,她從未在郭啟軒身上感受到他對她有這般纏綿的情意。

  銀衫發現自己輕而易舉被說服了,除了她爹在京城和居住安全的種種考量,她發現自己不想離開他,那才是主因。

  「但我現在毫無頭緒該怎麼到京城,到了京城之後要做什麼,我半點想法都沒有。」

  樓天臨將她扳過身來,讓她看著他。「我不是說了一切有我,怎麼到京城那都是小事。到了京城你要做什麼?真沒事做,你總能寫《童三寶闖天關》第二部、第三部吧?這麼一想是不是安心多了?」

  銀衫抱住了他的腰,照他說的去想像,確實踏實了許多,心裡也稍稍安定了一些。

  她手邊的銀子在京城置一間宅子不是問題,她在宅裡寫小說,養活一家人也足夠了,不會礙著誰也不必看人臉色,不必拋頭露面,能讓她爹娘弟弟妹妹安居樂業又能時時見到樓天臨,心裡便有些甜蜜泛上來,光是想像已令她躍躍欲試。

  樓天臨見她已被說動,便微微笑道:「我的任期也快屆滿了,到時我們一塊兒回京,一路上有我照料絕不會讓你們吃上半點苦頭。」

  「你的任期快滿了嗎?」銀衫有些意外。「可是你到任尚未半年……」

  樓天臨輕描淡寫解釋,「我來此地上任本就是有個特殊任務,如今任務完成了,便是我回京向上頭覆命的時候。」

  皇上給他的期限也快到了,回京在即,他必須把她帶到皇上面前,可皇上要對她做什麼?找她做什麼?她對皇上而言是什麼人?這些謎團至今他仍一無所知。

  所以他必須做好萬全準備,那個準備便是銀衫得成為他的娘子,唯有如此,不管皇上尋找她的目的為何,他才能保她周全。

  再說了,皇上的密旨只說要找到她,並沒有說不能娶她,他已讓皇上親筆回信證實了她不是皇上的女人,那麼他要娶她為妻也就毫無阻礙了。

  「所以我們真能一起走?」銀衫抬眸,眼裡亮晶晶的,眨也不眨的看著他。適才還烏雲一片,此刻真是撥雲見日了。

  樓天臨輕輕地笑,寵愛的摸了摸她的頭。「是一定要一起走。」

  想到一路上有他,到了京裡也能倚靠他,銀衫的不安與茫然全部一掃而空,下山時的心情有別於上山時的紛亂,能留心眼前的風景,她這才注意到已春耕了,放眼一大片一大片的田地都是農人在耕作。

  只是,她越看越是奇怪,怎麼牛拉著犁都耕得不深,怕是一場大雨來,種子都要被沖走了。

  「等等——」銀衫忍不住駐足細看。

  樓天臨也停了下來,隨她的視線望去。「怎麼了?」前面除了農人在耕作也沒什麼可看的。

        銀衫蹙著眉。「這裡的人都是用那種犁在耕田的嗎?沒有別種犁了嗎?」

  她可是育幼院裡的小老師,農民是怎麼耕作的、雞鴨魚是怎麼飼養的、果樹怎麼栽種、地球生態、宇宙太空,大自然的一百問都難不倒她,同樣的一套影片,她年年陪年紀不同的小朋友一起看。

  樓天臨心裡一動。

  姚不語也曾說過直轅犁耕得淺,速度又慢,他的家鄉有種曲轅犁非但耕得深,速度又快,只可惜他只是看過略有印象,卻不知如何製作。

  「衫兒,跟我提過天燈的那友人,他說過有種曲轅犁能將田地耕得又深又快,你可是略知一二?」

  銀衫眨也不眨的看著樓天臨,聽他直接道破,她心裡反而踏實。

  此時她已確定他那友人肯定也是穿越來的,那人對於自身的特別遭遇肯定也對樓天臨透露了一些,對於沒讀過書卻能寫出小說的她,他心中大抵也有數了,可他沒有把她當妖魔來看,他如常的對待她、一直站在她身邊,她也不必怕自己的秘密會被他發現,這樣很好,真的很好。

  她點了點頭,兩人眼波交流,盡在不言中。「我回去就把圖畫給你,若能打造出來,對農民會有很大幫助。」樓天臨鄭重地說道:「這是關乎民生的大事,若能造出來,糧食便會增加,天下百姓都能受用。」

  「還有啊,我看這四周高山環繞,若遇大雨容易造成土石流,會將房屋和農田莊稼都沖毀。」

  樓天臨點了點頭。「確實如此。」

  樓天臨雖然是京官,但他過去在李凌任太子時期,曾與他一人一騎跑遍了大寧體察民情,他絕不是個對生活一無所知的人,他知道銀衫在說什麼,那些天災往往讓百姓苦不堪言。

  「我想,若是能在這山上開墾像梯子那般一層一層的梯田,在周圍種樹,如此梯田便容易儲存水分,樹和地裡的糧食作物還能抓住土壤,泥土便不會鬆動了。這麼一來,大寧境內所有被高山環繞的農田便不會再受其害,反而能得其利。」

 銀衫把自己知道的知識都說出來了,反正他都隱約知道她的來歷了,她還有什麼不能對他說的。再說了,她這是在造福蒼生,老天爺也不會怪她洩露了後世的天機吧?

  「衫兒,我們快回去!」樓天臨匆匆牽起她的手。「你將那曲轅犁的模樣畫出來給我,我想在走之前造福白陽縣的百姓。」

  他心中的計劃已然成形,若那曲轅犁真有成效,那麼他知道要如何讓銀衫成為他的娘子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8-30 07:2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8-16 10:27 PM 編輯

第十六章 無視長公主

  縣衙的書房裡,銀衫畫了曲轅犁的圖樣,又畫了梯田、水車等等。

  前生她在畫畫方面可是下了工夫的,之前之所以畫得不太好是因為毛筆和不熟悉這裡的紙,如今已漸漸熟悉便畫上手了。

  前生育幼院孩子們都愛畫畫,可他們沒經費請美術老師,為了教孩子們畫畫也為了跟孩子們打成一片,她買書自學,一有時間便練習畫,此時便將那曲轅犁畫得栩栩如生,讓吳東裕連連贊聲、嘆為觀止。

  「孟姑娘的畫跟字差太多了,畫得真好,這麼一看,下官也差不多能明白了。」

  樓天臨把吳東裕叫來一起聽,也沒別的,就是要他做事,不過聽吳東裕這麼一說,他也忍俊不住的泛起了笑意。

  圖紙上的曲轅犁實在畫得仔細,可那曲轅犁三個字就慘不忍睹,他驀然想到了初識姚不語之時,明明是觀天書坊的老闆,博學多聞,琴棋書畫均有涉獵,外表十分斯文,卻寫得一手爛字,他說他家鄉雖然還保留了書法文化,但幾乎都不拿毛筆了。

  「縣丞大人,除了利用梯田來儲存水份之外,也能在低漥地區多造幾個人工湖,如此一來下雨時雨水便會流到湖裡,若是遇到天不下雨之時也能用湖水來灌溉農田。至於如何灌溉,便要交給水車了,來,我畫水車給大人過目……」

  銀衫知道這些差事都要交給吳東裕去辦,索性就直接跟他討論了。

  見那水車設計,吳東裕又是一副佩服得五體投地的崇拜樣子,他眼神放光地對樓天臨說道:「大人,依下官看孟姑娘見聞過人、絕頂聰明,若能延攬為本衙師爺,對本縣將有莫大的助益啊!」

  吳東裕天性使然,明知道樓天臨不喜狗腿這一套,他還是忍不住逢迎拍馬一番。

  樓天臨淡淡地道:「孟姑娘不久後便要隨我回京,無法擔任師爺一職,再說高師爺也還在,沒理由換掉他。」

  「孟姑娘要跟大人回京?」吳東裕驚呼一聲,難道……是已經收為小妾了嗎?

  可是,以這孟姑娘的出身做為外室還不打緊,樓家那是什麼人家?是皇親國戚、三朝重臣啊,小妾她根本不夠資格不是嗎?這絕不是他狗眼看人低瞧不起孟姑娘,他說的都是事實,不管孟姑娘再怎麼聰明,不管縣令大人再怎麼鍾情孟姑娘,她都入不了樓家大門,連方圓百里也靠近不了啊。

  「只要吳縣丞好好做,照孟姑娘的吩咐一個都不漏,本官自會向上頭舉薦你擔任縣令一職。」

  吳東裕立即一陣狂喜。

  得知樓天臨的身分後他早暗中打聽過了,這樓大人和皇上的交情可不一般,難不成樓大人口中的「上頭」是皇上嗎?想到皇上會聽到他吳東裕的名字,他就飄飄然的快飛上天了。

  「大人放心!下官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吳東裕興奮的拿著耕犁改進圖紙去找鐵匠了。

  作著縣令的美夢,吳東裕日夜監視著鐵匠,不到三日已完成了曲轅犁,第一時間便是要做實驗,他又自告奮勇提供了自家農田。

  銀衫仔細看過那曲轅犁,打造的與她所畫的相去不遠,她點了頭,吳東裕便指揮農戶裝好犁套上牛,耕作了起來。那農戶其實是吳東裕的三叔一家,知道縣令大人也在場,全都戰戰兢兢的不敢怠慢,又見他們家族裡向來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吳東裕竟對一個小姑娘畢恭畢敬的,都暗自納罕。

  不一會兒,整片田地都耕好了,且耕得又快又深。這回路明與徐壯都隨行,兩人均是看得目瞪口呆,這真是孟姑娘想出來的犁具嗎?

  不等樓天臨發話,吳東裕便興奮的漲紅了臉。「大人、孟姑娘,這真是神兵利器啊!有了這曲轅犁,莊稼何止能多出一倍,簡直能多出好幾倍哪!」

  銀衫真怕吳東裕會太興奮了血壓升高,樓天臨交代了此事需得暫時保密,一行人便又回到縣衙書房商議。

  「大人、孟姑娘,不瞞兩位,下官也是農家出身的,依下官看來這曲轅犁非但能讓人和耕牛都更省力氣,且耕出來的田地更深,更利於種子生長啊!」

  吳東裕整個靜不下來,在他的美夢裡,他就快要接手縣令的大位了,那麼這曲轅犁既然是他一手包辦去跑腿的,說是他的政績也不為過。

  「吳大人說的不錯。」銀衫笑了笑。「除此之外還能防止雜草害蟲,那蝗蟲卵再深也能翻出來。」

  吳東裕一臉的甘拜下風,陶醉地道:「孟姑娘說的是,孟姑娘真是才華洋溢,有此我等都想不出來的奇思妙想,當真是天縱英才。」

  路明和徐壯猛翻白眼,他們也覺得那將直轅、長轅改為曲轅、短轅的犁具很好,只是他們不像吳東裕急於討好,表現得那麼誇大。

  對於吳東裕發自內心對銀衫的讚美,樓天臨自然是照單全收,如今銀衫欠缺的便是家世背景,累積她的聲望是另一個提高她身分的方法。

  並非他在意那些,而是他很清楚他祖父和父母絕對無法接受一個農家女成為他的妻子,要讓他們丟開偏見接受銀衫,就必須讓銀衫不只是個普通的農家女,他們要能以她為榮,才能真正的接納她成為樓家人。

  「大人,這曲轅犁能讓糧食翻倍成長啊!接下來要如何做?請大人示下。」吳東裕心悅誠服地請教。

  樓天臨道:「如今已在春耕,既然可行,那麼便儘快大量製作,同時派人開墾梯田和裝設水車,三頭並行,務必在最短時間內將曲轅犁推廣出去。」

  同時,他又要著手給皇上寫信了。

  吳東裕將這當成他能坐上縣令寶座的考驗,可說是卯足了勁在做事,他風風火火的召集了縣內手藝較好的鐵匠一起趕工製作曲轅犁,寸步不離地親自盯著鐵匠們趕工。

  另一方面,樓天臨將賑災金案貪墨主謀黃毓豐繳回縣衙金庫的銀兩撥了一半出來成立農具作坊,專門生產曲轅犁和水車,銀衫是農具的設計人,她沒要分紅,只要求讓何小喬的爹——何大田來擔任管事。

  管事只要維護作坊環境和盯著鐵匠們不偷懶,自己不必下去幹活,月銀足有三兩銀子,算是個閒差,銀衫想報答何小喬爹當日送他們上醫館的恩情,樓天臨自然是毫無異議。

  作坊就掛在縣衙名下,屬於公家的,賣出農具的收益便用在縣內造橋鋪路和幫助縣裡沒錢讀書、沒錢吃飯的孩子,讓他們個個都能上學堂,餐餐都能吃飽。

  其實,前面一半是他的主張,後面那半則是銀衫的。他發現她特別愛小孩子,也總是第一個為孩子們著想,想必將來生了他們的孩子,她也一定會把孩子當眼珠子來疼。

  南大街上,銀衫盯著衙差在佈告牆上貼昭告,那昭告上畫了曲轅犁和使用曲轅犁來耕作的優點,一回頭,就見樓天臨笑得那一臉叫做幸福。

  「在想什麼?」銀衫從他的眼睛裡看到了,他在想的事肯定與她有關。

  「沒想什麼。」樓天臨氣定神閒地一笑。「都好了嗎?好了先去用膳,飯畢再去作坊看進度。」

  貼昭告是銀衫的主意,她說在農具還沒打造出來前,要先讓農民們知道曲轅犁的好處,他們才會去買來使用,不然一個比直轅犁貴上幾十文錢的農具肯定是乏人問津的。

  因此他請了十來名畫家畫了數百張的昭告,附加文字詳細的說明,張貼在白陽縣內各地佈告牆,又找了縣裡各地酒樓飯館的說書先生,要他們在酒樓飯館裡宣揚曲轅犁的好處,免得有不識字的根本不知道昭告在寫什麼。

  兩人正在商量要上哪間飯館時,一輛豪華到極點的馬車駛了過來,拉車的是兩匹棗紅色的駿馬,那車夫還一路吆喝著讓路,像是什麼大人物駕到似的,車夫旁邊則坐了個佩劍的高大侍衛。

  豪華馬車一點都不低調,旁人認不出來,樓天臨卻不會認不出來那是長樂長公主的馬車,但另一方面他又認為不可能。李歆瑤怎麼可能來這裡?皇上和賢太妃是絕不會讓她離開京城的,且還是來到如此遙遠的白陽縣。但是,認錯馬車的機會又微乎其微,如果說那馬車裡真是李歆瑤,那麼她來此就只有一個目的,肯定是來找他的。

  李歆瑤為什麼來找他?一定沒好事!

  想到這裡,他反射性地拉起銀衫的手就要避開,銀衫還不知道他的真實身分,不能讓她們兩個碰到。

  說時遲那時快,疾奔的馬蹄聲傳來,有個人騎了馬奔馳而來,嘴裡喊著「大人」,來到佈告牆之前時,那馬長嘶了一聲,前蹄在半空中刨了一會兒便生生停了下來。

  高知海翻身下馬,竟是直接跑到馬車前深深作揖,朗聲道:「啟稟長公主,佈告牆已到,縣令大人已在此恭候長公主大駕。」

  最近他見吳東裕深受縣令大人的重用,一直東奔西跑的在為縣令辦事,又從吳東裕的小廝那裡聽說吳東裕曾向縣令大人建言要把他這個師爺換掉,換成孟銀衫,這還得了?若他真被個姑娘家取代,他的臉往哪擱啊?於是乎,他便開始苦思要如何在縣令面前積極表現,適才他正在縣衙裡苦思求表現的機會時,機會便從天上掉下來了。

  尊貴的長公主竟然走進縣衙裡,他以為自個兒在作夢哩,聽長公主的婢女說長公主要找縣令大人,他便自告奮勇的領她們來了。

  「長公主?高師爺是說長公主沒錯嗎?」銀衫納悶的問道,她見樓天臨蹙著眉似乎不太高興,而她的手還攥在他手裡握得死緊,充份顯示了他的心情。

  樓天臨緊了緊她的手道:「一會兒不管她說什麼,你都當耳邊風,我晚點再跟你解釋。」

        銀衫更納悶了,難道,來人真是長公主?皇帝、皇后、長公主的那種長公主?

  馬車門打開了,綺兒先下馬車再把長樂長公主扶了下來,她常年待在宮裡養尊處優,膚白勝雪,一身娉婷動人,看得周圍的人都直了眼,以為是哪來的仙女下凡,他們縣城裡可找不到這樣白拋拋的小美人。

  李歆瑤見了樓天臨便不管不顧,滿臉歡天喜地的朝他跑去。「天臨哥哥!我總算見到你了,馬車搭了那麼久,真是累死我了。」

  銀衫心裡一咯噔,這個衣飾華貴的美貌少女喜歡他對吧?會千里迢迢而來,關係肯定不簡單……她不由自主的想掙脫他的手,不想樓天臨卻握得更緊,不容她掙脫。

  李歆瑤也見到他們握著的手了,她氣急敗壞的怒視著銀衫。「你是何人?還不快把你的髒手放開!」

  「長公主!」樓天臨疾言厲色的喝斥,聲音如同冰塊一般。

  李歆瑤見他不高興便不敢再造次,可她還是心有不甘,傲然地對銀衫道:「大膽刁女,見了本公主還不下跪!」

  高知海一頭熱,不由分說地跪了下去,磕頭便拜,口裡高呼著,「草民高知海拜見長公主,長公主千歲千千歲!」

  李歆瑤滿意的抬了抬下巴。「很好,起來吧。」她不置可否的看著銀衫。「喂,換你了。」

  來到古代,銀衫還不習慣向人拜,可看過古裝劇也知道平民百姓見到皇室中人一定都要下拜的,眼前這人是長公主,自己拜見她也沒有錯……

  她正想拜下去,卻有一股力量使她拜不下去,樓天臨扣著她的手,她訝異的看著他,就見他面無表情地開口了。

  「既然如此,那麼微臣理當也要向長公主行跪拜之禮……」樓天臨作勢要拜。

  李歆瑤嚇死了,真讓這個驕傲高冷的男人向她下跪就完了,他們之間就沒戲唱了。她連忙搖手。「不用了、不用了,都不用施禮了。」

  該死!這個村姑究竟是什麼人?她的天臨哥哥竟然如此袒護她?連讓她跪下都捨不得,難道她就是他的女人?她還以為是這裡哪家商戶的千金小姐哩,居然是個村姑!

  「長公主來此,皇上是否知情?」樓天臨知道什麼能治她,便立即搬了一頂大帽子過來壓她。

        李歆瑤哼道:「當然不知道,不過皇兄若是知道我來找你也不會說什麼。」

  「是嗎?」聽你在鬼扯。「那微臣立即飛鴿傳書告知皇上,免得在京裡找不到長公主芳蹤,皇上掛心。」

  李歆瑤恨恨的跺了兩下腳。「好!你就去告訴皇兄,那我也要飛鴿傳書告訴皇嫂你在這裡袒護一個村姑,還對我兇巴巴的!」

  銀衫看了半天實在看不出來他們是什麼關係……不,其實她看出來了,是那長公主在一廂情願,可樓天臨好像根本不想看到她,想要快點趕她走。

  可是,她不解的是為何他話語之間好像跟皇上很熟似的,她想過他是京城的世家子弟,但沒想到他是能和皇上說上話的那種世家子弟……

  「你想做什麼便做什麼,我不會攔著你。」樓天臨的馬就拴在佈告欄旁,他把銀衫送上馬背,自己跟著上了馬。「走吧,咱們去作坊,在那裡吃飯就行了。」

  李歆瑤見他們居然撇下她走了,頓時氣得心肝亂顫。「什麼作坊?他們這是要去哪裡?」

  高知海一邊欽佩縣令大人不甩長公主的豪氣,一邊陪小心地道:「大人應該是去農具作坊,要下官為長公主領路嗎?」

  「快帶路!」

  好不容易到了農具作坊,就見樓天臨居然和鐵匠們同桌吃飯,桌上儘是些粗鄙飯菜,李歆瑤驚得久久說不出話來。

  「綺兒,那真是天臨哥哥嗎?是我認識的那個天臨哥哥嗎?」

  綺兒也看呆了。「樓大人可是衣衫沾了一點兒灰都要回府更衣的人……」

        李歆瑤仍處於怔愣之中。「那為何來到此地會變得如此?」

  綺兒木木地搖了搖頭。「奴婢不知。」

  高知海屁顛屁顛地跑了過來。「長公主,適逢飯點,小人在旁邊酒樓擺了一桌席面為您接風洗塵,若是長公主不嫌棄的話……」

  李歆瑤蹙著眉,沒好氣地喝斥,「你閉嘴。」

  見到天臨哥哥還替那村姑夾菜舀湯,時時關注著那村姑,讓她心情很不爽。

  樓天臨吃完後依然對她視而不見,他和銀衫兩人徑自和作坊的管事討論起了曲轅犁的進度和產量。李歆瑤把高知海抓了過來。「他們在做什麼東西,天臨哥哥不是來當縣令的嗎?為何要在這裡?」

  「回長公主,事情是這樣的……」高知海連忙把曲轅犁的事如實告之,其中少不得又加油添醋了一些。

  「你說那什麼犁的是那村姑的主意?」李歆瑤蹙著柳眉。「那村姑叫什麼名字?是哪家的姑娘?她做什麼的?為何會跟天臨哥哥在一起?你詳細跟本公主說,若有隱瞞,本公主饒不了你。」

  「回長公主,那姑娘姓孟,名叫孟銀衫,也不是哪家的姑娘,就是孟家的姑娘,且是被逐出族譜的姑娘……」高知海馬上把他所知道的都說了一遍,縣令大人和孟家大丫頭出雙入對都不是秘密了,他沒什麼不敢講的。

  李歆瑤越聽越震驚,震驚過後便是惱火。

  天臨哥哥居然還買宅子給那姓孟的丫頭住?這不是金屋藏嬌嗎?天臨哥哥可是她未來的駙馬,她絕不允許他對那丫頭那麼好!

  她是個忍不了的行動派,當下便氣急敗壞地走過去要把兩人分開,綺兒連忙提裙追上去。「長公主!您走慢一點,小心跌倒……」

  樓天臨聽到綺兒的喊聲,他轉身不置可否的看著李歆瑤,微微的挑眉,李歆瑤自然而然的在他面前停了下來,不敢太過放肆。

  銀衫眨了眨眼。

  好神奇,那長公主衝過來時尋仇似的氣勢瞬間消失,他是怎麼辦到的?怎麼能一個眼神就讓長公主不敢胡鬧?

  樓天臨面色緩了緩,淡淡地道:「長公主,微臣要回縣衙了,這裡閒雜人多不宜久留,長公主最好同微臣一起回去,免生事端。」

  李歆瑤自動解讀成這是樓天臨在關心她,心裡的氣消了大半,毫不遲疑的點了點頭。「我當然要跟你回去,我要住在縣衙裡。」

  樓天臨懶得跟她說縣衙住起來並不舒服,她是金枝玉葉的嬌貴之身,沒兩日自然會打退堂鼓去住客棧。

  李歆瑤喜孜孜的回到縣衙,心想這會兒她的天臨哥哥總能好好跟她說說話了吧?她遠從京城而來,到現在還沒吃一頓飯、喝一杯水,他總要擺桌席面給她接風吧?也要問問他在京城的家人好不好吧?這些都是理所當然的不是嗎?

  誰知,一回到縣衙他們兩人竟然又進了書房,對她半點安排都沒有,她哪裡肯讓他們獨處了,立刻跟進去。書房裡正在議事,除了樓天臨、銀衫,還有吳東裕和幾名村長,見到李歆瑤沒敲門便闖進來都很傻眼,李歆瑤也很傻眼,原來書房還有別人。

  吳東裕見她渾身透著貴氣,又進來得那麼理直氣壯,眼神和語氣便有些遲疑,「姑娘是?」

  李歆瑤正想自我介紹來個下馬威,卻見樓天臨蹙眉看了她一眼似乎在怪她冒失,她頓時把洋洋灑灑的自我介紹吞了回去。  
  眾人還看著李歆瑤,等她說自己是誰,冷不防地樓天臨的聲音淡淡傳來——

  「不必理她,繼續說。」

  在這裡,縣令最大,既然縣令大人都說不必理她了,自然就沒人理會她,眾人繼續適才的討論。

  李歆瑤枯站在一旁,這會兒坐下也不是,走出去也不是,真是要憋屈死她了,又聽他們在討論什麼造水塔的事,她一句都聽不懂,他們左一句孟姑娘您看如何,右一句孟姑娘您說的是,個個都唯那姓孟的丫頭馬首是瞻,聽得她想過去翻桌。

  再想到高知海跟她說的,孟銀衫想出了曲轅犁讓地耕得深了,速度也快了;又想出了水車和梯田,憑空多了許多良田,甚至鄰縣的農民都風聞此事跑來白陽縣買農具,因此多了好多收入可以照顧縣民,她越想越不高興。

  這孟銀衫會這麼多旁人不會也沒見聞過的事,她是仙女下凡不成?若不是仙女,那她是妖邪不成?只有仙和妖才會有特異功能不是嗎?

  「大人、大人,大事啊!」高知海忽地衝進來。「有幾個獵人在玉嵐山發現了玉脈啊!大人您一定要親自過去才行!」

  發現玉脈是大事,樓天臨身為縣令自然是責無旁貸需得前去查看,吳東裕和幾個村長也很是興奮,全都要跟著去。

  書房恢復了安靜,李歆瑤極度不悅的發現她又被撇下了。

  「長公主,飯菜已經準備好了。」綺兒過來請她去用膳。

  雖然餓了一天,但李歆瑤也沒啥胃口,她在房裡走過來又走過去,已經走了一個多時辰了。

  「長公主,您不累嗎?還不歇息嗎?」綺兒已經睏得兩眼快睜不開了,但主子不睡,做奴婢的又怎麼能先睡?

        李歆瑤怒道:「本公主如何睡得著?」

  眼看著她的天臨哥哥滿心滿眼都被孟銀衫佔據了,她這都來多久了,他竟然也沒來慰問她一聲,跑去看玉脈看到這時還沒回來,那玉嵐山是在天邊不成?

  「你去打聽看看那孟銀衫住在何處……」想想不對,自己可是堂堂長公主,怎可紆尊降貴移駕,豈不有失身分?「不必打聽了,你讓高知海去把孟銀衫帶來!」



第十七章 全家終團聚

  「民女參見長公主。」

  一進房門,銀衫便對著坐在椅中的李歆瑤按照禮數施禮,免得被長公主鑽得空子找麻煩。雖然高師爺說會馬上派人去通知樓天臨這件事,但她心中不免直打鼓。

  在這裡,長公主何等尊貴,象徵的是權力,高高在上的長公主若要她死,就跟捏死一隻螞蟻般容易,連理由都不必,要是長公主有心這麼做,等不及樓天臨回來救她,她就已經死了。

  李歆瑤也不賜銀衫坐下,哼了一聲道:「你放心,本公主才不會笨的對你怎麼樣,省得你對天臨哥哥告狀,本公主找你來不過是跟你講講話,你可不要對天臨哥哥加油添醋,不然我可饒不了你!」

        銀衫低眉順眼地道:「民女明白。」

  在樓天臨沒有回來之前,為了自保她會卑微些的,逞一時之快沒什麼好處,受苦的只會是自己。

  「你明白就好。」對於自己坐著、孟銀衫站著的這情勢,李歆瑤感到相當滿意,來大半天了,這才有稍稍扳回一城的感覺。

  「本公主也不跟你拐彎抹角了。」李歆瑤撇嘴道:「本公主看你和天臨哥哥走得太近,看了心裡不舒服,所以,由此刻開始你離天臨哥哥遠些……不,你不許再出現在天臨哥哥的面前,即便是他去找你,你也不許見他,聽明白了嗎?」

  好直接啊……雖然她還沒時間向樓天臨求證,但長公主顯然視她為情敵,長公主跟樓天臨究竟什麼關係?銀衫暗暗嘆了口氣。「請長公主恕罪,民女不能答應做不到的事。」

  雖然她想盡量順從長公主的要求,可這件事她做不到,若是答應了,豈不是以後都不能見樓天臨了?她竟然敢反抗?李歆瑤重重拍了下桌子,口氣也冷冽起來,「你是說,你要繼續纏著天臨哥哥嗎?」

        銀衫避重就輕地道:「長公主,民女沒有糾纏任何人,民女只是按本份做事。」

  「大膽!」李歆瑤拿起一隻茶杯往地上一扔,下巴一揚。「你知道本公主是什麼人嗎?本公主是長樂長公主!是當今聖上的妹妹,本公主的母親是賢太妃,太上皇后也極為疼寵本公主,更不用說太上皇更是打從本公主襁褓時便疼愛至今,本公主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你以為你能與本公主作對?」

  銀衫被那扔到她腳邊碎裂的杯子嚇了一跳,她穩了穩心神,仍是力求鎮定的低眉說道:「民女不知長公主為何要對民女說這些,民女覺得長公主所言似乎與民女沒半點關係。」

  她實在疑惑,既然長公主是萬人疼,為何追個小小七品縣令追到這裡來?難道她口中那些疼她的皇上、太上皇、太上皇后等人會同意她下嫁給七品縣令?

  「好啊!你要跟本公主打迷糊仗是吧?」李歆瑤微瞇了眼,輕蔑地看著她。「你知道天臨哥哥是什麼人嗎?他可不是你能高攀得起的人,你也太不自量力了,竟然妄想待在天臨哥哥身邊,要知道,你可是連給天臨哥哥提鞋的資格都沒有!」

  銀衫心中一凜。她也想知道樓天臨究竟是什麼人,竟能讓長公主追到這裡來?她抬起頭看著李歆瑤。「敢問長公主,樓大人是何人?」

  「原來你真的不知道啊,難怪膽子那麼大敢纏著天臨哥哥了。」李歆瑤恍然大悟道,對銀衫的厭惡倒是消了幾分。

  不知者無罪嘛,就因為不知道才敢妄想,才以為自己配得上,若是知道了,肯定嚇得屁滾尿流、逃到天邊去,再也不敢靠近她的天臨哥哥。

  越想越是穩妥,她便用與有榮焉的語氣,清脆的說道:「天臨哥哥乃是當朝內閣首輔樓閣老的嫡親長孫,戶部樓尚書的嫡長子,皇后娘娘的胞兄,亦為皇上硃筆欽點的狀元郎,年紀輕輕便官拜御史台令史,前途不可限量,會到這裡來任縣令不過是我皇兄特派的密令,他不久就會返回京城與本公主成親……哦,本公主忘了說最重要的一點,天臨哥哥乃是本公主的准駙馬,是本公主的男人,這樣你還要纏著天臨哥哥嗎?」

  她都已經說到這份上了,就不信孟銀衫不知難而退。銀衫愕然,一瞬間有種天塌下來的感覺。

  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下定決心要依靠的男人非但是皇親國戚,還是長公主的駙馬。她不信樓天臨在玩弄她的感情,可堂堂長公主千里追來又要如何解釋?身為皇室長公主,禮教肯定不會少,若沒有一定的理由,長公主會來此尋夫嗎?

  「長公主……」綺兒欲言又止。

  綺兒不斷使眼色,李歆瑤自己心裡也怕樓天臨會忽然回來,便見好就收。「你出去吧,若再讓本公主見到你和天臨哥哥在一塊兒,本公主絕饒不了你。」

  銀衫神情恍惚的走出去,她不想回家,不想面對她娘和白姨關心的詢問,因那高師爺那麼晚過去找她,還大驚小怪的說是長公主要找她,她娘和白姨都憂心忡忡,她若再失魂落魄的回去,她們免不了為她擔心。

  夜已深沉,她也無處可去,不知怎麼搞的她不知不覺走進了書房,輕輕撫著桌案,累了便在搭著坐墊的太師椅中坐下。

  為了寫《童三寶闖天關》,她和樓天臨曾在這裡相處了幾日,那時他們還不熟悉,但當日的點點滴滴都在她的心頭。

  雖然她還沒聽他的解釋,可她心裡明白,即便是沒有長公主,他的身分,她要如何高攀得上?

  長公主所言也不是沒有道理,他的家人不會接受她這小村落裡的農家女,這裡依循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門當戶對尤其重要。若是正妻,必定要門戶相當,若是姨娘小妾,像他這樣的高位也必定有所講究,並非隨便一個女子便可入他家門當他的小妾。

  她即便因為是來自現代的魂魄而沒有看輕自己又如何?這份因時空不同而產生的自信,旁人又不曉,旁人看她確實是匹配不上,若不是樓天臨自己也很明白這點,又何以遲遲不把身分告訴她?把她帶到京城之後,他到底打算如何安置她?他真能把她帶到父母面前說要娶她嗎?他要怎麼面對官場上的同僚和友人?他能將她介紹給那些人嗎?若他真是准駙馬,他是打算為了她和長公主退親,還是照常和長公主成婚,將她收為側室?他究竟是怎麼想的?她真是,從前世到今生都不懂琢磨人心啊…… 

*             *             *

  樓天臨急得兩眼發黑,匆匆由玉脈所在的玉嵐山快馬加鞭趕回來。

  即便他的速度再快還是用了半個時辰,抵達縣衙已不見銀衫芳蹤,他要見李歆瑤問她究竟跟銀衫說了什麼,沒想到李歆瑤卻裝睡,讓綺兒擋著。綺兒也一口咬定主子沒有見過銀衫,早早歇下了,若是他要硬闖閨房問個明白便要對長公主負責,他自然不會硬闖。

  他到孟家找不到人,心急如焚,派出去的路明和徐壯也說找不到人,沒有在銀杏村的何小喬那裡,也沒有在巧繡莊岳老闆那兒,找了個人仰馬翻,不想最後卻是在他的書房發現了她。

  她趴在桌上睡著了,眼角還掛著淚珠,他把她抱起來,抱到屏風後裡間的軟榻上,他的動作無比輕柔,卻還是讓她醒了過來。

  「你真的嚇死我了,以為你失蹤了。」當高知海派去的人告訴他,長公主召見銀衫時,他的腦子「轟!」的一下,十分懊惱自己沒有事先預防讓這樣的事發生了。

  他應該早想到任性妄為的李歆瑤會做這樣的事……不,要怪他,他應該先把關於自己的事告訴銀衫,若他早點坦白,李歆瑤說什麼話都不會影響他們的感情了,如今他只怕銀衫被李歆瑤的話給動搖,有了先入為主的觀念,他騙了她,她該有多生氣,他怕自己挽不回她的心。

  「這是哪?」銀衫愣愣的看著懸在上方的他,屋裡燭火微弱,陳設陌生,她使勁地眨了眨眼睛,半夢半醒,如夢一般。

  「書房的裡間。」樓天臨用拇指拭她的淚。「長公主跟你胡說什麼了?讓你哭成這樣?」

  銀衫任他動作,但雙眸眨也不眨的看著他。「但願長公主是胡說。」

  樓天臨在心中暗暗喊糟,他飛快握住了她的手。「都是我的錯,她說了什麼?」

  「縣令不過是你奉皇上之命來查事的身分,實際上你是御史台令史,你爹是戶部尚書,你祖父是內閣首輔,你還是皇后的兄長……這麼說來,當今聖上還是你妹夫了。」

  他急道:「衫兒,沒能先告訴你是我不對,我找不到適合機會,這些事也不是那麼容易能說出口。」

        她原本還抱著一線希望是長公主胡謅的,如今希望破滅了。「所以,這些都是真的?」

  他點了點頭,聲音里有著濃濃的沮喪。「是真的。」

  他不應該讓她從別人口中知道他的事,尤其是從李歆瑤口中,那丫頭會用什麼口氣可想而知,那丫頭素來野蠻,不把銀衫踩得低低的又怎會甘心。

  「我就問你一件事。」銀衫的語氣頗有些壯士斷腕。

  樓天臨眼裡更是急切。「你問,我什麼都告訴你。」只要她還肯與他說話,那就還有救。

  銀衫不由得想,若她與郭啟軒對質,郭啟軒會是如何態度?會像樓天臨這般急切的想要求得她的原諒嗎?她看得出來樓天臨怕她不理他,他不知道的是,她更怕他會因為她知道了而來個破罐子破摔,索性坦承他就是准駙馬,若是如此,她真的會無以為繼……

  「你快問吧。」樓天臨一臉煎熬,蹙眉痛苦地道:「你這樣看著我不說話,可知我一顆心卡在喉嚨口,上不來下不去,讓我很是不安。」

  銀衫眨也不眨的看著他。雖然她不懂得琢磨人心,可是他此刻這樣的表現,如此心焦,如此難熬,是真心愛她才會有的表現吧……

  她突然覺得好疲倦,緩了一下,找回聲音道:「我只想知道你將我帶回京城,原本打算如何對長公主交代?說我是你的小妾嗎?還是,將我安置在外頭做你的外室?」

  樓天臨皺眉。「等等,我為何要對長公主交代?我們不是需要交代彼此的關係,她說了什麼?」

        銀衫語氣幽幽,「你們不是要成親嗎?」

  樓天臨眼中閃過一絲不可思議的目光。「成親?」

  「長公主說,你是她的駙馬。」

  「我不是!」該死!那丫頭居然敢如此造謠!他滿臉怒氣,氣急敗壞道:「你可以問路明、問徐壯,回京後你可以問你遇到的每一個人,我可以對天發誓我不是,我跟長公主除了姻親,沒有別的關係。」

  銀衫望著他氣憤的俊臉,總覺得不對勁。「那麼,長公主為何會來此地找你?又為何要給我難看?」

  樓天臨眉頭蹙得死緊,有了前車之鑒,他最好把該說的一次說明白,免得日後她又得知長公主原是他家裡的中意對象,到時心裡又會不舒服了。

  「長公主確實是我家裡很滿意的媳婦人選,不過我不滿意也沒點過頭,更沒有對她示好過,至於她為何會來,她要一廂情願、要任性妄為那是她的事,我的立場沒必要去管她。」

  銀衫愣然。

  他的意思是,長公主是……花痴?一廂情願的纏著一個男人就是花痴沒錯吧?

        見她還在遲疑,樓天臨加重了語氣,「若我說的有半句謊言,叫我受天打雷劈。」

  他這是起毒誓了嗎?銀衫恍如夢中地怔了好一會兒才輕吐了一口氣。「我可以相信你嗎?」

  樓天臨緊緊執握著她的手,認真地看著她,語氣堅定無比,「你可以,百分之百可以。現在可以,未來可以,一輩子都可以。」

  銀衫心頭鬱悶難消,深深嘆息。「可是我後悔了,你的身分……長公主說的沒錯,你家人不會同意我。」

  「我知道。」樓天臨語氣急切地道:「所以我已經做了萬全準備,我的家人縱然不滿意也非得接受你不可,你只要不退縮,跟著我就對了。」

  銀衫心頭還沒有半點底。「那麼長公主……」

  他是縣令與他是皇親國戚,代表著她日後要過的日子截然不同。他是縣令,他們還能過兩人的濃情小日子;他是皇親國戚,還被長公主痴纏著,她想在京城過平靜日子是萬萬不可能實現的。

  樓天臨想也不想地道:「無視她!」

  銀衫有些失笑,但卻比任何時候還要認真地道:「你說的,我真的會無視她,很無視很無視……」

  雖然長公主是她兩世為人加起來見過最了不起的人物,可她不想浪費情緒在花痴長公主身上,也不想被長公主欺負,更不想因為階級之分而無法還手。

  前世就算是總統也不能強迫人民對他下跪,可在這裡,就因為對方的身分是長公主,她這個平民老百姓就得無條件的對長公主下跪,承受長公主對她耍刁蠻,她心裡真有各種不平啊!

  銀衫看起來像是要與李歆瑤正面對決,樓天臨放心了,只要她不是一徑的退縮就好,只要她不是撂下一句到此為止就好。

  她雖然不會去強求,但遇事也不會一徑的退讓,這點從她當日敢收留他們幾人又敢與孟家抗衡便可得知,只要她釐清了思緒,分清了事理,她便自有定見,旁人也難以動搖。

  如此甚好,就是要如此性子,回京之後才不會三言兩語叫他祖父或他娘給嚇跑。他微微笑起來。「她不敢真拿你如何,你就儘管無視,我做你的靠山。」

*             *             *

  樓天臨為了勘察玉脈有幾日都不在城裡辦公,銀衫從他口中得知那玉脈不可估量,幾乎望不到頭,是座上等的玉礦,可比幾座金礦加起來都值錢,對國庫將是一大助益。

  於是他日日貪黑起早的往玉嵐山去,吳東裕與高知海知這是大事,朝廷肯定會論功行賞,因此都爭先恐後的隨伺在側,李歆瑤也天天跟去玉嵐山,倒叫銀衫清心許多,她一邊看緊了生產曲轅犁的進度,一邊與岳十娘商量她要舉家搬到京城一事。

  「既然你已下了決心要去京城與你爹團圓,必然是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姊姊就不挽留你了,只是這生意你可不能不做,你得要繼續跟姊姊合作才行,誰讓姊姊我如今沒有你就不行。」岳十娘笑吟吟地說道。

  前陣子銀衫又畫了幾件名為比基尼的肚兜給她,讓她發展女子溫泉生意,說那五彩繽紛的比基尼就是專門要賣給溫泉客人的,她看了又是一陣狂喜,彷彿看到銀子從天上掉下來了。

  「我就是想問問姊姊,我到了京城之後咱們要怎麼繼續合作?」銀衫也不保留,直白道:「雖然大人讓我依靠他,可我帶著一大家子遠到人生地不熟的京城,還是得要有自己的財源才踏實。」

  岳十娘豪氣地道:「那是自然的,得有銀子才有底氣,才不會受制於人。」

  「姊姊就是如此與眾不同。」她是打從心裡佩服岳十娘和這時代女子的思維都不同。

  岳十娘像是預知會有分離的一天,早有準備,她取出一封信交給銀衫。「你到了京城之後,便帶著這信去找慕容商行的少夫人,往後你的分紅只消到慕容家的萬利錢莊去提取即可。詳細的內容我會派劉掌櫃一年進京一次與你對帳,若你有好點子便交由劉掌櫃帶回來,我若得閒也會去京城找你,若是你信得過我,咱們就用這方式繼續合作。」

  她也不知道樓大人讓她做這件事有何用意,京裡的錢莊那麼多,他就指定了萬利錢莊,還要讓銀衫去找那她也不認識的慕容家少夫人。

  雖然不明白樓天臨的用意,但她相信樓天臨不會害銀衫便答應了。

  銀衫不疑有他,二話不說收下了信。「多謝姊姊為我著想,那就這麼說定了,姊姊若到京城定要去找我。」

        岳十娘海派地一笑。「自然了,我不找你還能找誰呢?你不讓我去,我還不依呢。」

  「來到這裡,能結識姊姊是我最大的福氣。」「來到這裡」她指的是穿越來此,也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的意思了。「姊姊,我尚有一事要拜託你。」

  岳十娘笑嘻嘻地捏了捏她的手。「你儘管說,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幫忙。」

  銀衫將自己是《童三寶闖天關》的創作者「胡了」之事說了,主要是她離開之後想讓鄭逢春來跟岳十娘結算她該得的利潤,再併到她的巧繡莊分紅裡,一塊兒從萬利錢莊提領。

  聽完,岳十娘不可思議、嘖嘖稱奇。「妹妹竟然是《童三寶闖天關》的作者胡了?既能寫小說,還有什麼能難倒妹妹的?」

  雖然她不看閒書,但《童三寶闖天關》在縣城裡正火紅,她手下幾個夥計都愛看得很,因此她也有所耳聞,還以為胡了是個先生哩。

  「姊姊笑話了,就是混口飯吃罷了。」銀衫有些羞澀,畢竟她不是原創啊。

  岳十娘親自為兩人斟了茶,眨了眨眼,嘿嘿一笑。「結算稿費的事交給我吧,對了,我聽說縣衙來了貴客。」

  銀衫彎起唇角,眉眼頓時有點緊。「姊姊也知道了。」

  長樂長公主像是怕別人不知道她身分似的,出入總是排場很大,加上高師爺一直跟在她身邊吹捧、推波助瀾的,逢人就介紹她是長樂長公主,弄得城裡人人都知道來了一位長公主,眾人都對長公主敬畏十分。

  「那長公主是喜歡樓大人才來的吧?」岳十娘見狀輕輕笑了,氣定神閒地問道。銀衫低頭望著自己的杯盞,不語。

  岳十娘慢條斯理地道:「這是顯而易見的事,若不喜歡怎會遠從京城而來?」

  銀衫嘆氣道:「長公主還曾對我說大人是她的准駙馬,雖然大人說是長公主一廂情願,可長公主還是將我視為眼中釘。」

  岳十娘眼角一挑。「衫兒,你聽姊姊一聲勸,若到了京城,大人說要與你成親,你什麼都不要想,把那些蜚短流長都拋在腦後,眼睛一閉把自己嫁了就對了。成了親,你便是正室夫人,對咱們女人來說什麼都是假的,唯有正室名分是真的,你可千萬不要死心眼說些門戶不相當的言語,你若把大人往外推,就讓其他女人鑽了空子了。」

  在她看來,銀衫雖然與人和善,但卻不是軟綿的性子,小小年紀就一肩挑起養家重擔,凡事自有定見,只不過在出身上差了一點,要是那啥長公主的派頭壓下來,她不免會氣短,因此想給她加強心理建設,免得她錯失了良緣。

  銀衫卻是想著,岳十娘若是知曉樓天臨的真實身分,還會對她說同樣的話嗎?

  雖然她並不認同對女人來說什麼都是假的,只有正室名分是真的,不過她認同那話背後的深意——幸福是要靠自己去爭取的。

  這話,她記住了。

*             *             *

  馬車進入城門時,四個孩子都在呼呼大睡,只有銀衫掀起車簾往外看,心情既是塵埃落定又有些緊張興奮夾雜著些微不安。

  不過,她抬眸一看便嘆道,不愧為大寧帝都,城牆巍峨堅實,城門上方「寧京」兩字寫得氣勢磅礡,心裡轉來轉去都是同一句話——這就是日後她要生活的地方嗎?

  四周人聲鼎沸都是要進城的人,他們的馬車並沒有排在檢查的長長隊伍裡,而是走了一旁的小門,也就是現代的貴賓通道。

  進了城,她還掀著車簾一角在看繁華的街市,就見長公主的馬車上綺兒跳了下來,雙手提起裙角,有些笨拙的跑到她的馬車邊。

  「銀衫,長公主讓我來傳話。長公主說,看到沒,就是因為有她你們才能這麼快入關,還有,她很快就會去向樓大人的祖父和爹娘告狀,你等著吧,她收拾不了你,自然有人收拾得了你。」

  綺兒說得急快,邊說邊瞄向前方樓天臨和路明、徐壯坐的馬車,深怕他會突然下來,長公主再三交代絕對不能讓樓大人看見她來給銀衫傳話。

  銀衫當聽故事一般。「還有嗎?」

        綺兒搖了搖頭。「沒有了。」

  銀衫忍俊不住呵呵笑。「你跟長公主說,我等著。」

  長公主連給她下馬威都這麼幼稚,她實在氣不起來,她相信若沒有長公主同行,憑樓天臨一人的身分他們也能快速通關。

  「好,知道了……話說,你做的香皂可還有?」綺兒仰著頭,很是期待地看著銀衫。「我想送給我宮中的好姊妹,還有那曲轅犁,你一定要幫我送到我爹娘家哦!」

  銀衫由包袱裡取出一個用荷葉包好的香皂。「喏,只剩最後一塊了,給你,若我再做的話,再請大人拿給你。那曲轅犁等我安頓好了便找人送到你爹娘家裡,還會教他們怎麼用。」

  他們這一個月的路程都同在館驛吃住,混熟了,綺兒跟她的長公主主子不同,很能融入他們,她在路上閒暇做的香皂,綺兒愛不釋手,時時都往他們這兒跑,每每都要長公主發火才肯回去。

  「謝謝你啦!」綺兒喜孜孜地將香皂揣進衣襟裡,朝銀衫揮了揮手,跑向長公主的馬車。

  「大姊在跟誰說話?」孟金金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的醒來。因為銀衫跟他們說不暈馬車的法子就是睡覺,所以他們個個上了馬車倒頭就睡,晚上到了館驛或客棧反而不睡,跟著銀衫讀書、寫字,聽銀衫講他們未曾聽過的「孫悟空」的故事。

  杜錦娘和白娘子也是如此,因此這一路上,眾人都沒感受到暈車之苦。

  「醒啦!」銀衫笑了笑。「大姊在跟京城說話。」

  「咱們到京城了嗎?」孟金金這麼一喊,孟銀銀、孟招寶、孟進寶也一個接一個的醒了,個個爭先恐後的爬起來掀車簾歡呼,最小的孟來寶和孟錢錢則是跟著杜錦娘和白娘子坐另外一輛馬車。

  「到京城了!咱們可以見到爹了!」四個人異口同聲,想的都是同一件事。

  見到他們如此興奮激動,銀衫再次肯定了自己的決定是對的,她對原主的爹沒感情,也沒見過,團不團聚她根本沒差別。可孩子們不一樣,孟百剛是家裡的頂樑柱,一向疼愛他們,他們心心念念的就是再見到爹爹。

  馬車在城裡走了一會兒,便在一座三進的宅子前停了下來。銀衫下了馬車,樓天臨已在等她,路明和徐壯把孩子們逐一抱下馬車,杜錦娘和白娘子也下來了,眾人都是疲憊中又掩不住喜悅。

  「衫兒,這裡就是你爹住的地方?你爹就在裡面嗎?」杜錦娘又是高興又是緊張又是激動,聲音都在微微顫抖。

  銀衫笑道:「娘快進去親眼確認吧。」

  一行人進了寬敞的院子,小黑便滿院子打轉,這裡嗅嗅、那裡聞聞,最後往樹榦撒了泡尿似乎很滿意這個新家。孩子們的哇哇聲此起彼落,看得錯不開眼,這院子比他們在白陽縣城的院子還要大,庭院中央有棵枝繁葉茂的粗大香樟樹,樹下有石桌石凳,四周種滿了花草,還有座小鞦韆哩!

  進了正廳,兩把太師椅中間隔著几案,正中間掛著幅山水圖,佈置得文雅不俗,銀衫見到一個中年漢子在椅中坐著,有個婦人在忙著泡茶置點心。那漢子衣衫整齊,就是腿還包著,想必就是原主的爹孟百剛了。

  孩子們都一窩蜂的撲上去喊爹,孟百剛也流下喜極而泣的淚水,銀衫沒法跟孩子們一樣撲上去,她走近了些朝孟百剛微微一笑。

  「爹爹安好?女兒來遲了。」

  「衫兒……」孟百剛滿眼的歉意。「都是爹不好,害你讓吳家退了親。」

  孟百剛愚孝是出了名的,銀衫覺得自己還是先打個預防針較好。

  她裝作怯生生地道:「女兒也有事要告訴爹,恐怕爹聽了會責備女兒。」

        杜錦娘忙道:「不關衫兒的事,要怪就怪我,是我允許的!」  

  孟百剛大手一揮。「不用說了,我都知道了,恩公派去給你們送信的人把你們的近況都告訴我了,爹娘竟如此狠心對待我的妻小,將你們逐出族譜,半點也不顧念骨肉親情。從此,我孟百剛當作沒有爹娘兄弟,咱們一家和和美美的過日子,再也不必理會別人。」

  銀衫鬆了口氣,幸好孟百剛不再固執要盡孝,若鬧騰著要回白陽縣求孟家再讓他們入族譜,那可頭疼了。

  「這是劉嬸子。」孟百剛介紹那在張羅茶點的婦人。「我腿腳不便,恩公安排劉嬸子和她的兒子媳婦兒在這裡照料我的生活起居。」

  杜錦娘感激地道:「恩公現在在哪裡?我跟孩子們理應去向恩公磕頭,若不是恩公救了你,咱們也不能一家團圓。」

  孟百剛笑了笑。「恩公是生意人,時常走南闖北,此時人在不在京城,我也不知道,就算人在京城也不是隨便就能見的。」

  「老爺說的不錯。」劉嬸子笑道:「夫人和幾位公子、小姐趕了一個月的路肯定是累了,房間都打掃好了,不如先安頓下來再說。」

  什麼夫人?杜錦娘聽得彆扭,忙道:「劉嬸子,您叫我錦娘就行了。」

  劉嬸子絲毫不敢怠慢地道:「東家把老奴和兒子媳婦兒的賣身契都交給老爺,老爺就是我們三人的主子,老奴理該稱夫人為夫人。」

  杜錦娘不習慣當夫人,她求救地看著丈夫,孟百剛無奈地道:「我早讓劉嬸子不要喊我老爺,她偏生還是繼續喊我老爺,也只能由著她了。」

  丈夫既然都這麼說了,杜錦娘只好道:「那就有勞劉嬸子帶我們去看房間了。」

  「不敢當。」劉嬸子笑吟吟地道:「夫人和幾位公子、小姐請。」

  劉嬸子領著杜錦娘、白娘子和孩子們去看房間了。

  銀衫在樓天臨的眼神示意下留下來,見孟百剛盯著樓天臨看,她介紹道:「爹,這位是樓大人。」

  孟百剛恍然啊了一聲。「原來是樓大人啊!」他躬身一抱拳。「恕小人腿腳不便,無法起身向大人施禮。」銀衫頗為訝異。「爹,你認得樓大人嗎?」

  孟百剛搖了搖頭。「爹不認得,不過恩公認得樓大人,恩公交代過若樓大人過來問話,我只需將知道的一五一十告知大人即可。」

  樓天臨微微一笑。「伯父無須多禮。」

  「恩公」是他的人,就是慕容家的少東,自然也是他讓「恩公」交代孟百剛的,方便他問話。

  「大人叫小人一聲伯父,真是折煞小人了。」孟百剛很是受寵若驚。

  恩公跟他說過,樓大人乃是皇上跟前的大紅人,官拜御史台令史,同時是皇上的大舅子,這樣高高在上、遙不可及的人物竟然毫無架子的喊他伯父,他真是意想不到啊!

  「伯父叫我天臨即可。」樓天臨索性將話說開。「我和衫兒情投意合,待我稟明父母,擇日便會過來提親。」

  銀衫雙目大睜,沒料到樓天臨會突然提起親事叫她措手不及。

  「什、什麼?」孟百剛極度慌亂的看看樓天臨又看看自家閨女,結結巴巴地道:「丫、丫頭,大、大人說的是真的嗎?你們要成、成親?」

  樓天臨正看著她呢,雖然會嚇到她爹,但銀衫不點頭也不成,她無奈地道:「爹,是真的。」

  孟百剛驚得下巴都快掉了,腦子裡亂烘烘的天旋地轉著,好暈……女兒這是飛上枝頭成鳳凰了吧?樓大人是皇上的大舅子,這麼一來,衫兒豈不是成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嫂子了?那他……他這是和皇上成姻親了嗎?

  這麼一想,他整個人再也坐不穩,幾乎快從椅子跌落。

        銀衫忙快步過去扶住孟百剛。「爹,您還好吧?」

  孟百剛一下子便一額的汗,他虛弱的陪笑道:「爹沒見過世面,樓大人這麼一說,爹便手足無措了。」

        樓天臨淡然笑道:「伯父叫我天臨即可。」

  孟百剛頻頻拭汗又頻頻點頭。「好好,叫你天臨,叫你天臨……」他真叫不慣啊!

  銀衫見孟百剛緊張到不行,也明白他一時沒法接受自己女兒成了香餑餑的事實,他並沒參與到她這段時間靠著自己改善了家境的過程,自然覺得自家一無是處的閨女被高高在上的高門子弟看上很是匪夷所思。

  她把几上茶盞捧給孟百剛。「爹,口乾了吧?喝口茶吧。」

        孟百剛接過茶盞。「好好,你們也喝,你們也喝。」

  樓天臨見茶喝得差不多了便擱下茶盞,若無其事地開口道:「敢問伯父,當年在何地發現衫兒?」孟百剛一愣。

  雖然恩公的人跟他說過了,他老爹已在眾人面前將銀衫不是他親生之事揭了,可他沒想到樓天臨也知此事,更沒想到他會在此時問起,令他亂了方寸。

  銀衫也很訝異。「我說過這事嗎?」

  「你的事,我自然要知道。」樓天臨毫不違避的在孟百剛面前揉了揉銀衫的頭。「那日你們去孟家討公道不讓我陪,我不放心,派人打聽過。」

  他的舉動令銀衫有些赧然,想想兩人都論及婚嫁了,自己卻沒跟他提過身世委實也太過奇怪了,便煞有介事地說道:「我找不到合適的機會跟你說……」

  照她的心思,她不是原主,原主的身世自然影響不了她,她想也沒想過要跟他說,因為她根本沒當一回事。樓天臨微笑道:「不打緊,不管你的身世為何都動搖不了咱們要成親的決定,我問這事為的是別件事。」

  銀衫迷糊了。「別件事?」

  「這件事還得伯父來解答。」樓天臨又回到適才的問題,「伯父是在何處發現衫兒?」

  孟百剛也不知當不當說,見銀衫朝他點點頭,他才想了想說道:「是在華貴縣的梧桐村發現衫丫頭的,當時我和衫兒她娘木氏去那裡喝我小舅子兒子的滿月酒。回程趕著牛車,夜已深了,天色昏暗,聽見草叢裡有微弱的嗚咽,我本不想多事,是衫兒她娘堅持要過去看看,撥開雜草見到一個小嬰兒用粗布巾包著丟在半人高的草叢裡,我們也嚇了一大跳,又見她渾身發熱,我們想也不想連忙把她抱上牛車,風風火火的帶她去敲大夫的門,大夫說是才出生不久的嬰兒,也不知是誰狠心把個小嬰兒丟棄。」

  銀衫前世在育幼院長大,棄嬰這種事看多了便沒有太驚奇。「然後呢?您們就養了我?」

  「為了給你看大夫,我們暫時在那村裡小鎮的客棧住下,隔日我們又回到發現你的地方,到處詢問村民有沒有人在找嬰兒?非但沒有,村長還說他們村裡過去一年連個孕婦都沒有,倒是聽說半山腰熱泉那兒的甘泉別館有個貴人有孕在身,但那貴人是什麼來歷他們也不知曉,只知道是從京城來的,身分非常尊貴。但他們也只是聽聞,沒那福份見到過,既是待產的貴人,又豈會丟棄嬰兒?我們找了幾日都找不到你的親生爹娘,你娘見你實在可愛,相處了幾日也有了感情,捨不得也不忍心把你丟下,我們便把你帶回去養了。」

  樓天臨沉吟。

  京裡去的貴人?有孕在身?

  難道銀衫是皇族裡什麼人無意中失散的女兒?若真是那貴人不小心丟了的女兒,孟百剛在那裡停留了幾日,也大張旗鼓的找尋棄嬰的父母,為何沒人出面?若銀衫不是那貴人丟失的女兒,那更說不通了,若不是皇族之人,皇上也沒必要找她了不是嗎?

  「那麼伯父可知,衫兒腰後有個梅花胎記?」

  此話一出,銀衫頓時狠狠一愣。她腰後有梅花胎記嗎?要命!這事兒原主知不知道啊?她到底是要說自己知道還是不知道……

  「你、你們——」孟百剛張口結舌的看著他們。

  樓天臨澄清道:「伯父,我與衫兒並未逾矩,此事是巧繡莊的岳老闆偶然見到的,那岳老闆是名女子,請伯父放心。」

  銀衫想到她曾在岳十娘面前寬衣、示範雪兜的穿法,岳十娘瞧見了原不足為奇,可岳十娘為何要告訴樓天臨就很奇怪了。

  「衫兒,」孟百剛憐惜地看著她嘆了口氣。「梅花胎記,你娘不是跟你說過嗎?唉,都怪吳家悔婚害你得了離魂症,什麼都忘光了,恩公跟我說你得了離魂症時我還不大相信,沒想到這麼嚴重,那吳家實在太可恨了。」

  銀衫勸慰道:「爹也別惱了,忘了就忘了,反正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大姊!」孟金金、孟銀銀奔進廳來,一人拉住她一手。「咱們的房間美極了,大姊快去看看!」

  銀衫為難的看著樓天臨,這可要把他撇下了。

  樓天臨朝她鼓勵地點了點頭,「去吧,許久未回京了,我也要回家看看,明日我再過來。」

        銀衫忽然有了離情依依之感,朝夕相處了一個多月,身邊總是有他,乍然分開還真是不習慣哪。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8-30 07:2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8-17 10:13 AM 編輯

第十八章 皇上來賜婚

  樓天臨並沒有回府,而是進了宮,經過層層通報,在春風拂面的御花園裡見到了皇上。

  李凌讓隨行的人都原地留下,君臣兩人一前一後信步走上御花園裡地勢最高的西來樓,兩人憑窗而立俯瞰著整個大寧宮庭,將那綿延不絕的華貴建築都盡收眼底。

  雖然冬日已過,和風送暖,四周一派悠然風光,但樓天臨可沒有賞景的心情。他還沒開口,李凌一個制止的手勢,先他一步開口了。

  「你信上的請求,朕允了,但你的問題,朕不會回答你,所以你也別問了。時候到了,你自然會知道。」

  「皇上!」這答案令樓天臨嗓子眼直冒火。

  李凌氣定神閒的笑道:「反正如你的願,你得到你想得到的人,至於朕為何要找她,知道了也不會改變你的決定不是嗎?那你知不知道又有何重要?」

  樓天臨十分不悅。「是我妻子的事,我當然要知道。」

  李凌暗暗好笑。「朕沒說不讓你知道,你們就先成親吧。不過樓閣老那裡你得自己去說服,可不關朕的事,朕只負責賜婚。」

  樓天臨蹙著眉,皇上為何要找尋銀衫,此事他一天不知便天天有如芒刺在背,可皇上堅不吐實,他又拿皇上莫可奈何。

  「交換條件達成了,朕明日可以下旨在全國上下推廣曲轅犁了吧?」李凌笑問。接到樓天臨的信時,他驚訝的事有兩件。

  一是這小子居然對孟銀衫動了情,還要娶人家為妻,且用了最最卑鄙的手段,要讓他這個皇上背黑鍋、要他賜婚。

  不必想也知道樓閣老會為這件事如何跳腳,除去皇上的名分不說,他在名義上可是樓閣老的孫女婿啊,樓閣老不但是他父皇的老師,也是他的老師,天臨這小子居然讓他幹這樣大逆不道的事,就為了一個女人要陷他於不義,把坑挖得極至完美,讓他不跳下去都不行。

  第二件便是那曲轅犁。

  想不到銀衫年紀小小竟能想出曲轅犁那驚世農具,農耕的速度快了,莊稼的收成自然也會倍增,加上那梯田的設計,他的天下、他的子民將不會再有人餓肚子了。調查白陽縣曲轅犁使用成果的密探回報後,那一夜他激動得無法成眠,心中思忖,就憑著這一點,對於生銀衫之人即便有罪,他也會從輕發落,不賜死便是。

  不過,這當中最叫他舒心的便是樓天臨掉進了情網裡,以前見他為天愛痴狂,常恥笑他男兒無用的樓天臨,那不可一世、不將天下女子看在眼裡的樓天臨也有化為繞指柔的一日,實在是尋人任務裡意外的收穫啊!天愛必定也會十分認同這一點。

  「打算如何說服樓閣老?說來聽聽。」李凌笑容滿面、如沐春風的問道。

        樓天臨心中一陣鬱悶。「皇上這是在幸災樂禍嗎?」

  李凌摸摸下巴。「很明顯嗎?」

  「皇上還是擔心自己吧。」樓天臨蹙著眉心。「梅太妃和紫陽親王的行動越來越明目張膽,紫陽親王甚至到大金的太子府中做客。」

  太上皇因急病而禪位,皇位傳給太子李凌雖然十分突然卻也是在情理之中,太子本是儲君,坐上龍椅是理所當然的事。

  李凌十八歲登基,如今邁入第八年,天下太平,而當時由梅妃所出、年幼的李湛如今也長成了十七歲的翩翩少年,封為紫陽親王。梅妃成了梅太妃後,逐漸露出野心,從她父兄威武將軍營裡有人傳出這麼一句話來,她親口說過,既然李凌能在十八歲登基,她的湛兒為何不能?

  「你才回京,就什麼都逃不過你的眼。」李凌目光微閃,不以為意的笑了笑。「你放心吧,朕就等他們更大膽些,若他們一徑韜光養晦不輕易暴露,朕還不知要如何出手哩。」

  樓天臨慢慢挑眉。「難道皇上已有因應之策?」

  李凌手中有二十萬能隨時調度差遣的兵馬駐守在皇城外,但梅太妃也不容小覷,威武將軍手中的兵馬加上金國大軍的相助,一場宮變,擁立李湛為王,天下大勢輪轉就只是眨眼間的事。

  「朕會讓他們沒有謀逆的名目。」李凌看著穹廬似的藍天微微一笑,種什麼因得什麼果,這句話再正確不過了。

  「這什麼意思?」樓天臨神色一凜。

  皇上這是要暗殺李湛的意思嗎?太上皇最看重手足之情,若是皇上真為了穩固皇位殺了李湛,太上皇不會坐視不管。

  李凌知他在想什麼,淡淡地道:「父皇身子不好,朕不會做令父皇痛心之事。」

  他要做的事不會令父皇痛心,就是會令他憤怒罷了……不,是極度的憤怒罷了,這一憤怒,說不定就激起父皇的求生意志,可能會不藥而癒也說不定。

  樓天臨正要開口,卻聽到一聲接一聲的通報由樓外傳來——

  「皇后娘娘駕到!」

  李凌泛起了笑意。「皇后來了,你們兄妹也……」

  樓天臨不客氣地打斷了君上的話。「恕臣先走一步。」

  「不可!」李凌馬上伸手拉住他。「愛卿離京多月,想必十分掛念手足,為何不見見皇后再走……」

  他的皇后愛妻調侃人的本事可比他強千倍萬倍,不讓她親自調侃調侃她的兄長實在說不過去啊,他們都等這一天等多久了,某人曾對他們為愛痴狂嗤之以鼻,如今卻要請求他賜婚,這是多麼振奮人心的事,怎可輕易放過。

  然而,他還沒說完,樓天臨竟然不管不顧的由圍欄跳了下去,當他往下看時已經找不到樓天臨的身影。

  出了宮,樓天臨直接回府,他很慶幸自己耳聰目明加上身手俐落,才能及時從宮裡出來。

  他一點兒也不想看到天愛的臉,她會怎麼評價他的感情,他一點也不想聽,因為他知道肯定沒有好話。進了府,入眼的是他自小看到大的一道影壁,壁上「德隆望重」四字是御筆,是太上皇初登基時所提的,代表著樓家的榮耀,這令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祖父和安丞相之爭。

  此番回程,他特意冷淡李歆瑤,惹她不快,她發長公主脾氣時揚言,若他娶銀衫為妻,她就要嫁給安之洋、氣死他祖父!

  氣死不至於,但氣得不輕肯定會的,他祖父和安丞相從年輕鬥到老,較勁的目標從兒子的品階、兒媳的人選、孫女的婚配到孫子的品階,如今就剩孫媳的人選了。祖父把所有希望都放在他身上,巴望著他快點娶一個能讓他在安丞相面前大笑三聲的孫媳婦兒進門,若是安之洋成了長公主駙馬,他娶了平凡農家女,在外人眼中看來他祖父不啻是輸得一敗塗地。

  他很明白日後這些不滿意都會轉嫁到銀衫身上,他是一脈單傳,沒有分家這回事,所以不可能和銀衫單獨出去過,他若說要分家過就成了大不孝,可若是銀衫嫁給他卻要在府裡看人眼色、委屈過日子,他也不肯,因此了,用些手段是必要的。

  「少爺回來了。」

  「少爺好。」

  路過的下人紛紛停下來向他施禮,可每個人的眼神都透露著古怪,他總覺得他們都在對他竊竊私語。有什麼事嗎?這種感覺很不舒服。

  進了起居的西廳,就見他祖父和爹娘都在,祖父板著臉,他爹鎖著眉頭、背著手在原地踱步,他娘臉罩寒霜,加上府裡的張管事張著嘴欲言又止,路明在一旁一副乾著急的樣子,在在都透露著不尋常。

  「祖父、爹娘,孩兒回來了。」他神色恭肅的向前見禮。

         駱氏擰眉看著兒子。「你還知道回來?」

  樓天臨佯裝不見娘親的不滿,若無其事地道:「是兒子的家,兒子自然要回來。」

  駱氏沉不住氣,瞪大了眼珠子怒氣騰騰的質問:「你回京卻沒先回來見祖父、父母,家裡是如此教你的嗎?你去哪裡了?何事如此重要,重要得讓你擱下家人?」

  「娘不是知道才問的嗎?」樓天臨長身而立,神色從容。「祖父,爹、娘,既然你們都在,孩兒有一事……」

  「住口!」樓伸雲聲色俱厲的喝斥了一聲,不悅的拂袖道:「你什麼都不必說,我不同意,你爹娘也不會同意,整個樓氏家族都不同意!你要娶那女子,等我進棺材再說!」

  樓伸雲難得在兒孫面前如此嚴厲,樓天臨有些錯愕。他才回京不久,他們沒理由什麼都知道了,除非同行之人告了密……

  他微抬下巴,眼神冷冷地往路明看去,路明表示冤枉,他用唇語給主子暗示,「長樂長公主來過了……」樓天臨蹙眉。  

  李歆瑤既已來過,肯定說了銀衫諸多不是,他若此時再提起銀衫,只是給他們做文章的空子而已。

  「什麼女子?」他故作不解。

  換樓伸雲一愣。「你不是要提婚事?」

        他繼續裝懵。「什麼婚事?」

  樓伸雲咳嗽一聲。「無事。」

  難道他們三個都被長樂長公主騙了?

  她哭哭啼啼的說天臨在白陽縣被個村姑狐媚子迷住了,口口聲聲要娶那女子為妻,那女子恃寵而驕,連她這個長公主都不放在眼裡,說得聲淚俱下,他們不疑有他也沒來得及求證,虧自己還氣得口鼻生煙、面色潮紅……他早該想到,長樂長公主隨了她母妃賢太妃是個空有長相的草包美人,他們不該輕信她所言才是,是他們失策了。

  「我就知道事情不是咱們想的那樣。」樓思修大大的鬆了口氣。

  駱氏憋不住,直接問道:「臨兒,適才你不是說你有一事啥的,那是何事?」在她聽來,明明就是要稟明他和那女子的婚事。

  樓天臨淡淡地道:「孩兒原是想要說,長途跋涉,孩兒也累了,既然三位都在,也見過禮了,孩兒能否先行告退回房洗漱歇下?」

  「好好,你去,你快回房歇下。」樓思修夾在脾氣硬如石頭的爹和急性子的妻子之間,只希望這場沒必要的戰火快快熄滅。

  「那麼孩兒告退了。」

  樓天臨前腳一走,樓伸雲便重重一拂衣袖,吹鬍子瞪眼睛地道:「長樂長公主竟隨隨便便誣衊我孫兒的名聲,我明日便進宮去質問她居心何在,竟然信口雌黃、造謠生事,非要讓皇上好好懲治她不可!」

  樓思修正要規勸得饒人處且饒人,畢竟是金枝玉葉的長公主,不好將事情弄得太僵等等,他還來不及開口就聽到一聲霸氣的拍桌。

  「好!」駱氏痛快地道:「滿口胡說八道的丫頭片子!小小年紀竟敢在咱們面前鬼扯,一定要讓皇上好好罰她。」

  樓思修滿額黑線,聽聽,這是一品誥命夫人該說的話嗎?

  樓伸雲沉吟。「媳婦兒,我看長樂長公主不行,依她的品性不能做咱們家的媳婦兒,還是南康郡主好一點,雖然樣貌不夠拔尖,可知書達禮,在朝霞書院的功課也是一等一的,將來出去不會給咱們樓家丟臉。」

  駱氏附和道:「我也是這麼想的,不然您看這樣如何,明日就派官媒到敬親王府去提親?」

        樓伸雲捻著鬍鬚,滿意地道:「如此甚好。」

  路明悄悄地退出西廳,拔腿飛奔回朗月閣。

  聽完路明氣喘吁吁地告密,樓天臨無所謂地說道:「他們來不及去提親了。」

  銀衫要嫁進來,這房裡要添的東西不只一兩樣,他得親自擬張單子交給管事去採買才行。

        路明看著好像沒在聽他說話的主子。來不及?為何會來不及?路明一頭霧水,一臉的不解。「少爺的意思是?」

  樓天臨只道:「你悄悄出府去找孟姑娘,說今日晚了,我不過去了,讓她好好睡一覺,明日有許多事等著她。」

  第二日,天未明,樓天臨早早起了身,朗月閣伺候的丫鬟婆子都不知道主子今日為何如此早起,她們也連忙起來伺候。

  樓天臨洗漱更衣,用過了早膳,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天還只是麻麻亮,他手握一卷書冊專心凝神看著,這時路明上氣不接下氣的衝了進來。

  「少、少爺!聖、聖、聖、聖旨到!」

  京裡的高門大戶,平日裡一般是不開中門不入正廳的,那何時開中門?便是迎接聖旨或位階更高的人了。此時,樓府便開著中門,送走了宮裡來的公公。

  樓伸雲、樓思修、駱氏,三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面面相覷,猶在怔忡。

  適才,他們三人雖然高喊謝主隆恩,接下了聖旨,又給宣旨公公塞了個沉甸甸的大荷包作為謝儀,可是具體是怎麼回事,他們還是如墜五迷霧搞不清楚狀況,這一切像是夢一樣。

  若說是夢也不可能,哪有三人同作一個夢,又在彼此夢中出現之事?可若不是夢,那究竟是什麼?皇上當真派人來宣旨了嗎?

  這當中唯一狀況內的自然是樓天臨了,他責無旁貸的擔負起了將三位至親喚回魂的任務。「徐公公已走,三位坐下喝盞茶吧。」

  丫鬟們聞言,忙要上茶。

  「慢著——」樓伸雲伸手制止,他緊緊蹙著眉心,一臉匪夷所思地道:「皇上賜婚?而且是這麼一大早,在雞剛剛啼完的時候?這怎麼可能?」

  他們都是由睡夢中讓下人喚醒,慌張起來洗漱更衣接旨的,嚇得心臟狂跳不說,宮裡來的人都走遠了,他們還回不了神,更何況那聖旨的內容是在平靜的湖面投下一塊巨石啊!

  「祖父,皇上確實派人來宣讀了聖旨。」樓天臨的口氣很是深表遺憾,只差沒伸手拍拍他祖父的肩膀。為免夜長夢多,自然要速戰速決。

  事實上,他並沒有暗示皇上要何時下旨,是皇上自己心領神會他的奸計,太想看好戲了,所以一早就讓人來宣旨。

  「臨兒,你說說那孟銀衫是什麼人?皇上怎麼會突然賜婚?還要你們十日後成親?」駱氏困惑無比。

  「孩兒不知。」樓天臨答得就像他真的不知道一樣。

  路明佩服得五體投地,主子這招睜眼說瞎話太高明了,不過主子是怎麼辦到的,才回京一天就說動了皇上賜婚?

  「不知?」樓伸雲有些回神了,他才不信孫子的說法。「豈有此理!你怎麼可能不知道?你和皇上什麼交情,你若不知道,皇上有可能來賜婚嗎?」

  他最忌諱人家說他倚老賣老,加上如今樓家又出了個皇后佔著外戚的名聲,行事更要小心翼翼,絕對不能擅權。

  所以了,雖然他位高權重,但是打死他都不可能進宮去質問皇上。

  樓天臨一派凜然地道:「雖然不知皇上的用意,但既然是皇命自當遵從,自當上孟家提親。」

  「臨兒說的不錯。」樓思修神色十分凝重。「既然是聖旨,無論那姓孟的姑娘是誰,都該遵從。」

  「話是這樣沒錯,可咱們總要弄清楚是哪家的姑娘才能去提親啊!」駱氏抱怨起來,「話說回來,皇上要賜婚,臨兒久不在京城,不知此事說得通,愛兒不可能不知道,為何沒跟咱們提點一聲?這丫頭也太超過了,雖然她做了皇后娘娘,可也還是從我肚子裡出來的,怎麼也該派人跟咱們知會一聲,讓咱們有點心理準備吧!」

  語氣憤憤,樓思修越聽越想扶額。「夫人,小心隔牆有耳,你莫再說了。」

  天愛是他們女兒沒錯,可也是皇后娘娘、後宮之首、一國之母啊!怎麼可以逮什麼說什麼?

  他這個夫人是駱太傅家的女兒,幼時身子不好,寄養在駱太傅好友——蒼越派掌門的府裡習武強身,長大回了府依然改不了些微江湖氣息,他們是自小定了親的,他也是成了親才知道自己夫人性子如此莽撞,女兒給她養成什麼樣可想而知了,卻還能得到皇上的鐘情也真是不容易。

  「孟……」樓伸雲揉著眉心苦思。「怎麼好像在哪裡聽過……」

  路明表示,老太爺啊,不就是昨日長公主來說過嗎?

  「那個……老太爺,還、還有一事老奴不知當不當說。」張管事搓著手,坐立難安。樓伸雲一臉不悅。「何事啊?」

  張管事小心翼翼地道:「老奴聽說,皇上今晨不只下了一道聖旨。」樓伸雲哦了一聲,眉心微動。「皇上下了幾道聖旨?」

  張管事低眉順眼回答,「兩道。」

  樓伸雲蹙眉。「還有一道去了哪兒?」

  張管事把頭垂得更低了。「去了安丞相府。」樓伸雲同樣哦了一聲,但這回是眉心抬高。

        駱氏沉不住氣了。「聖旨上說了什麼?」

  樓天臨眨了眨眼眸,微微蹙起了眉。還有一道聖旨去了安丞相府,皇上這是在耍什麼把戲?

  「說……」張管事眼眸不敢亂轉,目不斜視的看著自個兒的鞋,輕聲說道:「南康郡主賜婚吏部侍郎安之洋,十日後完婚。」

  樓伸雲身子一晃。

  「爹!」樓思修忙過去扶著。

  「豈有此理!」駱氏憤憤道:「南康郡主是咱們相中的媳婦人選,怎麼可以賜婚給安家那小子?皇上是皇帝沒錯,可也是我的女婿,怎麼可以胳膊往外彎?太不講義氣了!」

  「夫人莫說了,隔牆有耳啊……」樓思修一個頭兩個大,既要安撫快昏過去的老父,又要遏止口無遮攔的妻子。樓天臨看著廳裡一團混亂,心裡已有數了。  

  皇上沒有這麼一肚子壞水,這點子肯定不是出自皇上的手筆……那唯恐天下不亂的天愛,若娘知道胳膊往外彎的始作俑者是自己女兒,肯定會說生她不如生塊叉燒。



第十九章 成親做夫妻

  這是樓伸雲為官以來,上朝的腳步最為沉重的一天,平日裡總是精神矍鑠的他,今日像個日暮途窮的老人,渾身像被抽乾了精氣神,顯得凄苦。

  偏偏冤家路窄,在宣政殿前與安松春狹路相逢,安松春那滿臉笑容和喜氣洋洋,與他恰成對比。

  「哎呀,樓老,恭喜恭喜啊,聽聞皇上一大早就往您府上送了聖旨賜婚,府上要辦喜事了,真是可喜可賀。」

  樓伸雲寒著臉,冷淡地道:「彼此彼此,皇上不也往你府上下了賜婚聖旨?」

  「怎麼會彼此彼此?」安松春目光裡帶著某種你知我知的曖昧笑意。「我的准孫媳婦兒可是敬親王府的南康郡主,樓老您的孫媳婦兒是哪家的姑娘,恐怕是滿朝文武未有人聽聞過啊!哈!哈!哈!」最後還活力十足的大笑了三聲。

  樓伸雲實在厭惡那小人得志的嘴臉,可自己孫媳婦兒上不了檯面又是不爭的事實,只能把皇上和安松春恨得牙癢癢,恨恨的想著他一生光明磊落、為朝廷盡心儘力,如今既然皇上不給他臉面,他也不自討沒趣了,今日就辭官圖個耳根子清凈,也不必再看安松春和敬親王府結了親家之後的得意。

  「我說樓老,您不會想要辭官吧?」安松春眼中笑意點點。「皇上畢竟是您的孫女婿,您應該不會和皇上斤斤計較才是,不會因為皇上偏袒我一些,您就不開心吧?」

  樓伸雲一口老血梗在喉嚨裡,噴也不是,不噴也不是,偏偏經過的文武官員都紛紛停下來向他們兩人道賀,更令他如鯁在喉。

  就這樣,樓伸雲一路僵硬的進了宣政殿,總覺得今日眾人看他的眼光格外不同,他雖站得直挺挺的卻感覺有如芒刺在背,渾身都不舒服。

  樓思修看在眼裡頗有些糾結,忍不住移了步履。「爹——」

        樓伸雲眉頭一蹙。「我沒事,回你的位置去。」

  「皇上駕到——」殿中頓時落針可聞。

  李凌坐在寬大的龍椅之中,自然知道今日朝上那不尋常的氣氛為何而來。

  他今早下的那兩道賜婚聖旨,雖然一個是天臨的要求,一個是天愛的頑皮,可對眾臣來說那就是風向球。金殿上,李凌看著丹墀玉階之下烏鴉鴉一片的百官,下達了推廣曲轅犁的旨意。

  旨意一下,眾人面面相覷。

  雖然不太明白那曲轅犁有什麼好的,但皇上開金口要推廣,眾臣自然高呼遵旨。

  約末一盞茶的議事後已無人再出班請奏,徐公公得到皇帝的眼色便手把拂塵向前一步,對著台階下的文武百官喊道:「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今日朝中無大事,最大的事就是皇上那兩道聖旨了,因此也沒人再稟報什麼,就此退了朝。

  一退朝,許多官員紛紛向安松春走過去道喜,眾人將他圍在中間,大有以他馬首是瞻的意味,敬親王並無官職在身,今日也特意進宮來偕同安松春這個准親家一起去向皇上謝恩。

  「安大人,南康郡主將是您的孫媳了,皇上如此大的恩典,想必雪妃娘娘懷上龍嗣也是指日可待之事,下官就先在這裡恭喜您老了。」中書令胡海德第一個跳出來選邊站。

  緊接著眾官員你一言我一語的拍足了安松春的馬屁,而一同走出宣政殿的樓伸雲這裡就形同冷宮了,沒半個官員來靠近。

  果然牆倒眾人推,眾人都在心頭揣摩皇上的用意,安氏一族的身價頓時就尊貴了起來,而相對的,樓氏一族的官員個個像鬥敗的公雞似的,下了朝垂頭喪氣、無精打采,他們原以為皇上寵愛皇后必定愛屋及烏,哪裡知道君心難測,皇上終究還是忌憚外戚的。

  雖然百般不願,可聖旨不得不從,樓伸雲和駱氏都因為極度不悅而不肯管這檔子事,樓思修只好親自派了官媒上孟家提親。

  孟百剛、杜錦娘聽聞上門求親的是內閣首輔門第,且是皇上賜婚,驚得下巴都快掉了,媒人說的聘金云云他們全沒聽進去,光是皇上賜婚四字就夠叫他們手足無措、沒法反應了。

  銀衫在內室,一直等到媒人走了,外頭的喧譁靜了下來這才出去。

  皇上賜婚哪,怎麼鬧出這麼大的動靜?樓天臨事先也沒跟她說,只昨兒個夜裡派路明來說讓她好好睡,今日有許多事等著她,她怎麼也沒想到竟然是皇上賜婚這等大事。

  「衫兒……」孟百剛和杜錦娘看著女兒,兩人的神色是同樣的惶惶然不知所措。

  「無事,不就是皇上賜婚而已。」銀衫一笑,說得好像這事很平常似的。「娘就好好照料爹,嫁妝的事就交給白姨,你們不用擔心。」

  杜錦娘期期艾艾,「可婚期竟然訂在十日後,這也太趕了,根本來不及趕製嫁衣繡活……」

  大寧朝的規矩,女子備嫁都是半年以上,新娘子親自要做的繡活不少,至少要半年才夠準備。

  銀衫笑笑說:「京裡有名的繡莊多的是,只要有銀子都能置辦起來,娘就不必操這個心了,您眼睛也不好使,千萬別想著要幫我做嫁衣,多做點爹愛吃的才是正經。」

  孟百剛點了點頭。「你既然這麼說,我們就聽你的。」

  恩公說過,銀衫鬼門關裡走一遭,醒來已判若兩人,不但能自個兒掙銀子,做事也有了定見,而那樓大人又問起銀衫的身世和身上的胎記,怕是已找到銀衫的親生爹娘了。

  他將銀衫扶養至今,能看著她好好出嫁他已經很滿足了,如今她還能嫁進高門大戶,一輩子衣食無虞,他這個做爹的也別無所求了。

*             *             *

  今日,京城有兩場喜宴,一是樓首輔府,一是安丞相府。滿京的官員和權貴都面臨兩難的選擇,到底要出席哪場喜宴啊?

  照理,皇上將南康郡主許配給了安之洋,那麼安丞相自然是壓樓首輔一籌了,可皇后娘娘是姓樓的,若是生下龍子,長子嫡子,那就是板上釘釘的太子了,雪妃怎麼生也是庶的,這可沒得比。

  所以了,因著皇后將來可能會誕下大寧下一位君王的原因,樓府的喜宴並沒有太難看,也坐了五成滿,另外那收到帖子沒有來的五成,自然是去安丞相府了。

  雖然是辦喜事,樓伸雲咳聲嘆氣,開口閉口總是自己一生為朝廷鞠躬盡瘁卻落得如此下場云云,鬱鬱寡歡不見半點喜色。

  駱氏同樣不滿意,總在嘀咕這婚禮也辦得太趕了,三書六禮要兩天內湊齊,整個府裡都動起來,婚前五天納徵過大禮,完聘那日,她雖然故意裝作漠不關心,卻也知道兒子送了三十六抬的貴重聘禮去孟家。

  同時,她也打聽清楚了,原來兒子要迎娶的姑娘就是長樂長公主口中的狐媚子,那在白陽縣勾引糾纏她兒子的姑娘,那姑娘不知何故竟也攜家帶眷的搬到京城來了,眼下那一大家子就住在她兒子名下的宅子裡,將來恐怕她兒子還要養活妻家,讓她越想越是氣悶,對未曾謀面的媳婦兒也就更不滿意了。

  樓思修倒是吩咐張管事要好好操辦婚事,重新修葺內宅,該購置的物品都需置辦起來,好迎接新媳婦進門。他雖然不解皇上為何要如此做,但他相信皇上,皇上心思向來深,這麼做一定不是毫無理由。

  吉時到,兩家的新嫁娘同時上了喜轎,南康郡主的十里紅妝和孟家的十二抬嫁妝成了對比,看熱鬧的百姓不在話下,這事當然也傳到樓府了,令樓伸雲和駱氏更是心存芥蒂。

  他們不奢望十里紅妝,可嫁進他們這大寧歷史最悠久、門第最顯赫的府第,怎可只準備區區十二抬嫁妝?這不是存心要叫天下人笑話他們樓家嗎?

  銀衫對這一切都一無所知,她五更天就被白娘子喚起床洗漱沐浴了,花錢請來的全福嬤嬤給她開臉、梳頭、化妝、穿吉服,折騰了不知多久,跟著嫁娶的儀式也不輕鬆。好在大寧朝沒有鬧洞房的規矩,樓天臨挑了她的蓋頭,與她喝了合巹酒就出去應酬賓客了,她發了喜錢給喜娘,讓喜娘退下,房裡就剩她一個。

  她原就沒有貼身丫鬟,也沒有陪嫁奶娘啥的,自己一人坐在新房中更形孤單,也不知道樓天臨應酬賓客何時會回來新房,她開始覺得餓了,也有點不真實的感覺,他們這就成親了嗎?以後,他們就是夫妻了嗎?

  正胡思亂想著,外屋有了動靜,有人掀了簾子進來,是一個模樣清秀伶俐的丫頭,朝她一福身。「少夫人,奴婢荷花,少爺讓奴婢來伺候少夫人。」  

        銀衫對她一笑。「好,有勞你了,先幫我把珠冠卸下來吧,挺重的。」

  荷花幫她把珠冠卸下,又伺候她用膳,一邊說道:「少夫人,這裡是少爺住的地方,叫做朗月閣,奴婢是家生子,自小在府裡長大,少夫人有什麼事都可以問奴婢。」

  銀衫第一個想問的不是府裡的事,而是跟她的銀子息息相關的事。「荷花,你可知道慕容商行?」

        荷花一臉詫異。「自然知道,慕容商行的姚少爺是少爺的知交好友。」

  銀衫有些意外,原來樓天臨識得慕容商行裡的人啊,她問荷花倒是捨近求遠了,要是知道他在慕容商行有熟人,直接問他就行了。

  既然問都問了,左右眼下也無事就權當跟荷花閒聊好了。「我想找的是慕容商行的少夫人。」荷花瞪大了眼。「慕容少夫人就是姚少爺的親姊。」

  銀衫一愣。那她真的問樓天臨就好……不,是直接請他帶她去慕容商行找人就好。

  「少夫人,時候還早,奴婢伺候您去沐浴吧。」

  一臉的濃妝,銀衫正想好好洗個澡,連忙點頭。

  淨房就在房間後面相連的梢間裡,十分方便。荷花備下了熱水,扶著銀衫進木桶裡泡澡,掬水為銀衫洗頭,伶俐的用乾帕子將銀衫的濕髮絞乾便識情知趣地退告,讓銀衫自在的泡澡。

  許是太累,銀衫不知不覺的睡著了,直到荷花又進來將她喚醒。「少夫人,外頭賓客差不多要散了,奴婢扶您起來。」

  言下之意,少爺快回新房來了。銀衫聞言,心裡不由得一跳。

  現在才來想洞房的事也太晚了,幸好她也不是一竅不通,身為現代人,該懂的知識還是有的。

  荷花服侍銀衫穿上大紅織錦緞的綉衫,讚歎道:「少夫人腰上的梅花胎記好美,奴婢聽說,宮裡的梅太妃身上也有朵梅花胎記。」

  銀衫對原主身上有什麼胎記並不在意,雖然那日樓天臨曾提起她的胎記,但她不以為意,即便這梅花胎記是尋找她親生父母的重要線索,可就算找到了也是原主的親生爹娘,她真是沒太大感覺。

  聽荷花這麼一說,她只打趣地笑道:「原來梅花胎記這麼尋常啊。」回到房裡,荷花為銀衫梳了個簡單的髮髻便退下了。

  夜色已深,房裡紅燭高燒,銀衫這才緊張起來。

  算起來,她和樓天臨打從回京之後就沒再見面了,因為按照大寧禮儀,新郎新娘在婚前一個月是不可以見面的,他們從皇上賜婚到成親只有十天,這十天自然是不能見面的。

  雖然不能見面,但他每日都有書信給她,讓她什麼都不要想,只需好好備嫁就行了,並告訴她,皇上之所以同意賜婚是他用曲轅犁交換來的,如今皇上已下旨在全國各地推廣曲轅犁,若是收糧有成自會論功行賞,那麼她將是第一功臣。

  她心裡想著樓天臨,眼睛也不由自主的盯著房門,想著他何時會進來。

  就在她想著的時候,樓天臨便推門進來了。她頓時有些慌亂,還有些無所適從的慌張,卻突然想到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當時她就覺得這年輕男子真是好看,未料,竟然會成了她的夫君。

  「等很久了吧?」樓天臨噙著笑容,說話的語氣和面上皆薄有酒意。

  屋內喜氣洋洋,燭光搖曳之下,銀衫坐在桌邊,整個人彷彿暈染在微紅的幻影中,明麗的小臉更顯動人。她終於屬於他的了……他情不自禁的走向她,伸手捧住了她的臉,含住了她的唇,靈活有力的舌鑽進了她的口中,用力的勾掃吸吮。

  銀衫閉上眼睛沉溺在他的吻裡,他身上的酒氣也迷醉了她,前生郭啟軒多少次要求她都不肯答應,原來是為了留待此刻與他一同體驗靈肉合一的美好。

  樓天臨嘗到了接吻的美妙滋味,迫不及待想要更進一步,他不由分說的把銀衫抱了起來,幾步走過去放在床上。

  銀衫原還想問他要不要吃點東西的,被他這麼一抱起,她頓時忘光了要說的話,只聽到自己的心跳一聲大過一聲,她彷彿被他點燃了一團火,她的身體同樣在渴望著他的觸碰愛撫。

  樓天臨把她放在床上,順勢壓了上去,他那灼熱又沉重急促的呼吸令她敏感的蜷縮起腳趾,她抑制不了自己的本能反應,從身體內散發出一股酥麻……

  「衫兒……」他柔柔地喊她的名字,埋首在她胸口輕輕的啃咬,月白色的雪兜包裹著她渾圓的雙峰,造成了極具誘人的視覺效果,他看得呼吸急促、目不轉睛,像要一口吞了她。

  銀衫雙頰通紅,渾身發熱,害羞地道:「在這呢。」

  這一刻,她真心慶幸自己前生沒有和郭啟軒結婚,樓天臨是她前世今生獨一無二的夫君。

  ……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8-30 07:2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8-17 11:07 AM 編輯

第二十章 同為穿越人

  第二日,新媳婦兒需得給公婆長輩奉茶請安,荷花給銀衫畫了淡妝,她和樓天臨兩人穿戴整齊後便去府裡日常起居的西廳,這環境對她而言很陌生,樓天臨順道給她講解府裡的格局和人事,銀衫邊聽邊記,只但願自己能做稱職的媳婦兒,不讓人挑出錯處來。

  廳裡,樓伸雲坐在上首,旁邊是樓思修和駱氏,張管事也在,和垂手立著幾個伺候的下人。

  一個丫鬟把團花軟墊放在地上,銀衫接過茶盞分別給三人跪下請安,她事先和白娘子學過做人新媳婦兒的規矩,雖然沒有大家閨秀的儀態,不過也算做得有模有樣。

  樓伸雲和駱氏壓根不想接受新媳婦兒的奉茶,可礙於她是皇上親自賜婚,怎麼也要給皇上幾分面子,兩人才按捺著接受了奉茶,但卻只在茶盤裡丟下一個紅包草草了事。

  樓思修接過媳婦兒的奉茶,放了一套精緻的頭面首飾,緩頰道:「往後就是一家人了,你們要和和美美的,儘早給咱們家添個大胖孫子。」

  銀衫自然察覺到了祖父和婆婆對她的不喜歡,幸好公公面上和氣,讓她不至於太難受。

  出了廳,樓天臨便安慰道:「咱們成親得突然,眼下祖父和娘還沒法接受你,日子久了,有了感情,他們自然會發現你的好。所以你也不必太過煩惱,放寬心來,如爹說的儘早給我生個孩子,祖父是冰山也會融化。」

  「生孩子也不簡單啊。」銀衫想到這裡醫學不發達,產婦風險高便有些愁。

  「我說生孩子給你壓力了嗎?」樓天臨見她眉心微蹙便捏了捏她的手,眼裡含笑,低聲說道:「我說笑的,咱們才剛成親,我可不想你馬上變成大肚婆,那晚上豈不是都沒戲唱了?」

  一抹嬌艷爬上銀衫脖根。「你當真是文狀元嗎?怎地說話如此露骨?」

  「你是我娘子,我不對你露骨,對誰露骨?」花園裡也沒人,樓天臨索性將她擁入懷裡,扶著她的腰頗為深意地道:「不如咱們現在就回房?」

  銀衫臉皮薄,又初嫁進來很怕有人經過會看到,便一直把樓天臨推開,小聲地說:「青天大白日的,你別再說了。」

  「你想到哪裡去了。」樓天臨見她臉紅,似笑非笑道:「我是說,咱們回房去寫《童三寶闖天關》第二部,出版的書坊我都找好了,娘子只管寫出來就對了……不,不是娘子寫,是為夫寫,娘子只要負責念出來就行了。」

        銀衫一愣。「你不必上朝嗎?」

  樓天臨粲然一笑道:「婚假有十日,這十日我都能陪著你,咱們一起合力把《童三寶闖天關》第二部寫出來,自然有派得上用場的時候。」

  銀衫聽得一頭霧水。「什麼派得上用場?」她寫的小說除了讓人看,還能派上什麼用場?

  樓天臨笑了笑。「你聽為夫的就是,為夫不會害你。」

  兩個人關起門來寫小說,只在用膳時才傳膳,連朗月閣的下人們也不知兩位主子在幹麼,話傳到駱氏耳裡,對銀衫這個新媳婦兒更不滿意了。

  豈有此理,剛入門的媳婦不來向她這個婆婆學規矩,整日關在房裡成何體統,實在太沒規矩了,怕人家不知道她是出身鄉下的村姑似的。聽說她連學堂都沒上過,想她堂堂太傅家的女兒,如今竟然有個不識字的媳婦兒,叫她情何以堪?以後如何與京裡的貴婦來往走動?皇上在下賜婚旨意時都沒有為她這個岳母考慮過,她真要進宮一趟了,她要問問愛兒,皇上的腦子是不是被宮門夾過了,不然怎麼會塞一個這樣不體面的媳婦兒給她?

  三朝回門,樓天臨備下了許多禮品,一馬車裝得滿滿當當,其中還有一盒晶瑩的桂花洋糖,那是御賜貢品,有銀兩也買不到的,自然得到熱烈歡迎。  

  孟金金、孟銀銀、孟招寶、孟進寶、孟來寶、孟錢錢,六個人左一句大姊夫、右一句大姊夫,喊得他心花怒放,過去在白陽縣時他在孟家也是走動慣了的,因此毫不生分,一頓飯吃得和樂融融。

  銀衫見她出嫁了,家裡上下白娘子都打理得很好,還有劉嬸子跟劉嬸子兒子媳婦兒在幫忙便也安心了,盤算著等過陣子他們適應了京城環境,打算把弟弟妹妹們全送進學堂裡讀書識字。等她爹腿腳好了,她想開間鋪子給她爹經營,至於恩公那裡,她再備份厚禮過去道謝便是,自己有鋪子總比在別人那裡幹活來的好,相信她爹若說不去恩公那裡當差了,恩公也能諒解的。

  「爹,救您的恩公住在哪裡,女兒如今也成親了,不如女兒和夫君一同去向恩公道謝可好?」因為杜錦娘心心念念要向救丈夫的恩公磕頭道謝,銀衫於是有此提議。

  孟百剛欣然同意。「爹的恩公便是那慕容商行的少東,天臨是京城人,應當知道慕容商行吧?」

  樓天臨點了點頭,若無其事的說道:「岳父放心,送了拜帖之後,小婿便會與衫兒一同登門答謝。」銀衫已是他的人了,如今某些事也是時候讓銀衫知道了。

  銀衫也不疑有他,兩人離開娘家上了馬車,她還嘖嘖稱奇地道:「原來爹的恩公便是慕容商行的少東,正巧岳姊姊也讓我到了京城去找慕容商行的少夫人,往後我的分紅就由慕容商行家開設的萬利錢莊提取,這麼一來,兩件事便能一次辦了。」

  樓天臨看著她,神色略有不同。「衫兒,我們待會兒就要去見慕容家的少夫人,所以有些事我現在得先告訴你。」

  銀衫一愣。「待會兒就要去嗎?你不是說要先送拜帖?」

  「那是說給岳父聽的。」樓天臨直接把話題繞過來。「我們要去見的不是慕容少東,而是少夫人,且不是為了岳十娘交代你的事,而是另有事由。」

  他讓岳十娘向銀衫提起慕容家的少夫人,就是想先讓銀衫知道有這樣一個人,起碼她從岳十娘口中聽過也會比較安心,他認為這件事比皇上為何要尋找銀衫重要多了。

  「另有事由嗎?」銀衫仍是聽不明白。「是什麼事?」

  樓天臨起頭道:「你記得水燈節那日……」

  銀衫馬上微微一笑。「當然記得,是你的生辰。」

  換樓天臨一愣,臉上有些窘色。「那日並非我的生辰,因為我想讓你陪著我才那麼說,我的生辰是在九月。」

        銀衫笑道:「你說得那麼順口,我都沒察覺你在騙我。」

  樓天臨卻是神色一肅道:「那日我提過一個知交好友,他家鄉放的叫天燈,他們那裡的大夫能將身子剖開來醫治再縫合回去,也能將臟器交換,當你說起犁具時我也提過他,你可還記得這些?」

  銀衫不笑了,她感覺到自己在微微發抖。「我記得。」

  她懷疑那人是穿越者,那時她強烈的想見那人,後來發生了諸多事讓她暫時忘了這件事,如今他又提起來,聽在耳裡直叫她心肝發顫。

  「我那知交好友名叫姚不語,咱們現在便是要去見他,他的姊姊就是那慕容商行的少夫人,閨名叫做姚不言。」說到這裡,樓天臨頓了一下,眨也不眨的看著她道:「他們姊弟的家鄉是同一處。」

  銀衫無法抑制自己的心跳。

  姊弟……家鄉同一處……就是說,一起穿越了?

  「衫兒,你還記得鄭老闆曾說,有個來自京城的書商訂了三千本《童三寶闖天關》吧,那書商就是姚不語,他在京城經營觀天書坊,當時我寫信告訴他《童三寶闖天關》必定大賣,讓他派人去訂書,書到京城之後他也看了,看完之後他寫信給我,說他和姚不言都想見你一面。」

  銀衫心裡又是一震。

  若姚氏姊弟也是跟她同處穿越而來,看了書必然知道她是結合了西方的魔法冒險故事寫成了《童三寶闖天關》。

  「我與不語相識已久,從來沒懷疑過什麼,直到三年前我和他同遊香火鼎盛的慈雲寺,遇到了方丈,方丈開口言道,不語不是此世之人,萬事皆要低調行事,方能明哲保身,當時不語的反應就如當時咱們遇到那算命師時你的反應一樣,蒼白了臉。後來他告訴我,他和姊姊的魂魄不是這裡的人,他們原是千年後的人,一起出了意外,醒來後發現魂魄歸依在姚家姊弟身上,他們成了姚家姊弟。」

  銀衫只覺心口激動難當,她潤了潤嘴唇。「我也是……」

  樓天臨見她吐實反而放心了,他將她冰涼的手包進掌心裡,溫言道:「我已猜到了,所以一定要讓你們三人見面,能有個來自同處的人說說話,你心裡也會踏實些,以後若遇到什麼事,也能有個知冷知熱可以商量的人。」

  銀衫心裡是又感動又感慨。「你是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的?怎麼不早點問我?」

  樓天臨微笑道:「那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今你已是我的妻子,我必須要保護你,讓你免於恐懼的過日子。」

  銀衫被他的微笑焐暖了,心中有愧地道:「我應該成親前就告訴你才是,都怪我說不出口也找不到適當時機,又擔心你認為我腦子有毛病……」

  樓天臨笑望著她。「若非我先識得姚家姊弟,肯定也不容易接受這樣的事,你沒先告訴我是對的,且從今而後也不要告訴別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好,旁人聽了也只會認為你腦子進水,對你沒有任何好處。」

  銀衫乖順地道:「我明白了。」

  馬車行至慕容府,下了馬車,銀衫見宅第外觀寬敞氣派,左右兩個大石獅子,一看便是殷實的商家,很有些家底。

  下人領路,走過抄手遊廊再穿過小門,至少是四進的院落,一旁看著還有跨院,宅子實在不小。

  銀衫是在暖閣見到姚家姊弟的,一進去她就有驚喜,因為暖閣佈置宛如現代的起居室,那看起來像L型沙發的傢具顯然是訂製的,上面鋪著厚厚的軟墊,格子推窗,有面大書架放滿了書冊,就差矮几上沒擺著電視機了。姚不言二十七、八歲的模樣,麗眼修眉,銀衫一見她就噗哧一笑,因為姚不言並沒有梳著婦人髮式,而是留著披肩長髮,僅僅披肩而已。跟其他女子相比,她的頭髮實在是太短了,且她髮上無任何釵環,就高高束著馬尾顯得十分俏麗。

  「姊姊把頭髮剪成這樣,旁人沒說話嗎?」銀衫好奇地問,彷彿她們認識了許久一般,姚不言就像鄰家姊姊。姚不言面色紅潤,底氣十足地道:「夫君隨我的意,婆婆是叨念了幾句,左耳進右耳出就行了,至於其他親戚和閒雜人等說的話,當沒聽到就行了,我不在乎。這裡啊,就是個吃人的封建社會,對女子特別不公平,若事事在乎合乎規矩,自己非先瘋了不可。」

  樓天臨輕輕咳嗽一聲。「我說,我把衫兒帶來可不是要讓你們帶壞她。」

  姚不言瞪大了眼。「都能撰寫出《童三寶闖天關》來賣錢養家了,還用得著我們教嗎?我看衫兒精得很,很懂得在這裡的生存之道。」

  「衫兒,天臨兄弟小我兩個月,我就叫你弟妹了。」姚不語也不管自己姊姊在說話,忙不迭地插話道:「弟妹,說好了,你的《童三寶闖天關》第二部要由觀天書坊來出版,看了你的小說,我也很有觸動,不如咱們合力把《魔戒》改寫如何?肯定能造成轟動。」

  銀衫的眼睛一閃一閃亮晶晶。「這主意不錯。」

  這個夜晚,下人送上一壺又一壺的熱茶,樓天臨就安坐在旁品茗,聽著他們三人嘰嘰喳喳,話語不休,即便插不上嘴,但他的面上一直帶著微笑,雖然他們聊天的內容對他而言光怪陸離,可他從妻子臉上看到了未曾見過的光彩。

  同為穿越人,三人有聊不完的話題,拚命在「敘舊」,直聊了快兩個時辰才意猶未盡的告辭,姚不言再三叮囑銀衫,不管有事沒事都要常跟她走動,說這裡只有他們三個是「自己人」,得要互相關照才行,聽得樓天臨好氣又好笑,他倒成外人了。

  上了馬車,銀衫感慨興奮兼而有之的心情有增無減,因為她前生無解之題竟然在姚家姊弟身上得到了解答,令她唏噓不已。

  原來,雖然生活在同一城市,但他們姊弟的年代比她還未來,他們是從二〇三七年穿越而來,他們說他們發生意外的那一日早晨有個大醜聞,聖安教學醫院副院長郭啟軒的夫人陸海倩爆出在海島密會情人,郭啟軒綠光罩頂,夫妻扭打互告傷害,親子鑒定郭啟軒的一對兒女都不是他親生,且資產都在陸海倩名下,陸海倩又要求離婚……  

        當時,他們姊弟正在飯店頂樓的陽光餐廳裡享用早午餐,跟同桌友人聊起這則八卦,忽然天搖地動,八十層高樓倒塌了,證明了人類的科技再進步也贏不了大自然的反撲,縱然建物的防震是最高等級,可地震的強烈也是前所未有,他們跌入了黑洞裡,來到大寧朝,所幸,他們又做了姊弟……

  「現在覺得如何,心裡踏實了吧?」樓天臨將她所有情緒轉折收入眼底,得到的結論是——讓她與姚家姊弟見面,他做得對極了。

  「很是踏實。」銀衫這時才想到此行的主要目的,神色便有些疑惑。「可今日怎不見那慕容少東?雖然是來見姚家姊姊和姚大哥,可也要代我爹向慕容少東致謝不是嗎?」

  「衫兒,現在換我有事對你坦白了。」樓天臨看著一臉不明就裡的銀衫,他的目光有些閃爍,緩緩道:「事實上你爹並非慕容少東所救,是我派的人在山裡找到了你爹,將你爹送到京城也是我的意思,我請慕容少東出面跟你爹接觸,名義上是你爹的救命恩人,讓他在你爹面前提起我,讓你爹熟悉熟悉我這個人。跟著,先是傳遞你爺奶一家對你們的惡行,再開出優渥條件延攬你爹到慕容商行當差,目的是為了確保你一定會來京城。」

  銀衫聽得雲裡霧裡,腦子一懵。「那我爹娘現在住的宅子……」

        樓天臨微笑。「是我的宅子。」

  「為了讓我來京城,你竟如此大費周章?」銀衫喃喃地道:「其實不那麼做我也會來,我本來就打算跟著你到任何地方。」

  「我之所以要確保你一定會來京城,不出一丁點差錯,是因為……」樓天臨眨也不眨的看著銀衫。

  「因為什麼?」銀衫覺得自己的心跳一聲大過一聲。

  樓天臨溫聲道:「因為讓你來京城,除了我想讓你來,還有一個人要你來,而我之所以會去白陽縣也正是那人授意。」

  銀衫驀然想到了長樂長公主對她說過的話,長公主說樓天臨之所以會到白陽縣乃是奉了她皇兄的密令……長公主的皇兄,那不就是皇上嗎?

  「那個人,不會是當今皇上吧?」銀衫怔怔地看著樓天臨,心裡忽然起一陣恐懼。

  這原主不會是有什麼要砍頭的身世吧?比如逆賊罪臣之女之類的,若是如此,那她真是要比竇娥還冤了,平白無故穿越來此地被殺頭……

  「正是當今皇上。」樓天臨不苟言笑地道。

         銀衫心裡一咯噔,結巴地問:「為、為什麼?」

  「不知道。」樓天臨搖了搖頭,認真答道:「皇上給我的密旨是秘密尋找一名身上有梅花胎記的十七歲女子,並秘密將她帶回京城。事關重大,期限五個月,務必在五個月內將人尋到,否則京城將有一場腥風血雨。」

  那內容不像要殺她頭,於是銀衫緩了一下找回神智。「你怎麼知道你要找的人在白陽縣?」

  她這話問得是外行了,樓天臨一笑。「皇上讓我做為白陽縣令上任,足以說明我要尋找的人在白陽縣,縣令一職不過是方便我行事罷了。」

  「天臨……」銀衫蹙著眉心,欲言又止。

  樓天臨輕輕捏了捏她的手。「我們之間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銀衫有些不安地道:「因為你說皇上的密旨要找身上有梅花胎記的女子,我才想到荷花說過,宮裡的梅太妃身上也有朵梅花胎記,我原是打趣梅花胎記如此普遍,可如今看來並非如此,皇上竟然特派你下鄉尋人,這說明了一定有什麼。」

  「梅太妃身上有梅花胎記?」樓天臨十分詫異。「此話當真?」

  銀衫點了點頭。「我想荷花也不會特意誆我,是她在伺候我洗沐時發現了我身上的梅花胎記,便隨口一提。」回到朗月閣,荷花不免被召來問話。

  荷花以為自己多嘴闖了大禍,結結巴巴地道:「是小姐之前回來給老太爺祝壽時,桃花跟我閒聊說起的。桃花說跟梅太妃身邊伺候的宮女正巧是同姓,同姓三分親,聊呀聊的便聊到梅太妃身上有梅花胎記了,就只有說這些而已。」

  樓天臨遣退荷花,沉吟了起來。

  桃花是天愛身邊的大丫鬟,跟荷花一樣是家生子,天愛進宮後,她也跟進宮裡去伺候,說她和梅太妃身邊的宮女交好而得知了梅太妃身上有梅花胎記也不無可能。

  只是,既然桃花都知道了,那天愛沒理由不知道,桃花可不是那種口風很緊的丫頭,一丁點小事不說出來就渾身長蟲了似的,她知道了梅太妃身上有梅花胎記,肯定會跟天愛說,而天愛也不會不跟皇上說,這代表著,皇上一定知道梅太妃身上也有梅花胎記一事。

  梅太妃正在策動自己的兒子李湛謀反,且勾結了大金國,皇上卻是胸有成竹、按兵不動,似乎渾然不把這件事當一回事似的,散漫絕不是皇上的性格,所以這已夠令他覺得蹊蹺的了,如今又知道了梅太妃身上亦有梅花胎記,皇上讓他秘密尋找的銀衫身上也有梅花胎記,他會產生諸多聯想也在情理之中。

  看來,他得要查一查梅太妃當年是在哪裡生產,若他想的不錯,肯定就是在渠州的華貴縣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8-30 07:2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8-17 11:25 AM 編輯

第二十一章 棉花再立功

  十日婚假匆匆而過,樓天臨恢復了以往作息,每日和樓伸雲、樓思修一塊兒上朝,下了朝,有時皇上留他議事,有時需到御史台辦公,在府裡的時間不是那麼多。

  銀衫也是這會兒才知道夫君的工作頗為繁重,她近日才搞懂大寧朝的主要機構,分成三省、六部、一台、五監、九寺,而樓天臨正是在那一台當職,一台就是御史台,負責監察中央和地方管理,需得糾察、彈劾官員、肅正綱紀,還要參與大獄的審訊,他身為御史台令史就是御史台的頭兒,前途不可限量。

  既是前途不可限量,那自然不會太閒,所以了,夫妻倆雖是新婚,但晚上才會見面。

  不過銀衫也沒閒著,她知道婆婆不喜歡她,眼下婆媳兩人在府裡的情況是井水不犯河水,在各自的院落裡,婆婆因為不想看到她這個出身卑微的媳婦兒,晨昏定省也省了,發了話,任何時候都不必到她跟前伺候,擺明了還不接受她是樓家的媳婦。

  銀衫很想打破這僵局,前生她早早就失去了父母,她想把樓天臨的父母當作自己的父母來孝順,這願望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首先要婆婆肯跟她說話,她才能拉近彼此的距離。

  於是她聽從樓天臨的建議,要出門辦事時稱自己見識少,來京城的時日又不多,怕被騙,因此向駱氏情商,要借駱氏身邊的大丫鬟丁香一用。

  駱氏打從心裡不喜歡這個媳婦,聽明銀衫的來意後,她卻是假意皺了皺眉便同意了。

  她把丁香借給銀衫,不是真擔心她見識少被騙,而是想看看這個媳婦兒在外面忙什麼,會不會給樓府丟臉,於是讓丁香好好跟著,監視銀衫的一舉一動,見了什麼人、去了什麼地方,都要一一牢記跟她回報。

  「奴婢給少夫人請安。」丁香在銀衫面前中規中矩地福了一福。

  銀衫笑容可掬地道:「丁香姊姊快快免禮,我聽說你是婆婆身邊最得力的幫手,今日我需要辦些事,就有勞丁香姊姊替我看前看後了。」

  駱氏一向大剌剌的,伺候她的丁香其實也是個沒心眼的人,她並非是因為眼力好而成為大丫鬟的,純粹就是她在府裡待得久就成了駱氏的大丫鬟,大齡未嫁,性子很是純良,聽銀衫叫她姊姊,惶恐起來。

  「少夫人有使得上奴婢的地方,儘管吩咐奴婢便是,奴婢一定盡心儘力。」

  銀衫帶了荷花和丁香一塊兒出門,坐的是樓府的馬車,自然在京裡通行無阻。

  她首先到了萬利錢莊提領了一萬兩銀票,這大手筆可把丁香驚呆了,她遂聽從了樓天臨的第二個主意,輕描淡寫的說起雪兜雪褲是出自她的設計,巧繡莊需得按件提分紅給她。

  雪兜雪褲正是京城近日最火紅的商品,搶手得很,有銀子也未必買得到,丁香焉有不知之理。自家的少夫人竟然是設計出雪兜雪褲的人,還能掙得鉅額家資,實在太令她驚訝了。

  跟著,銀衫讓車夫到牙行,拿出六千兩要人牙子代為置辦宅子,指定離街市越近越好。

  六千兩不是一筆小數目……丁香迷惑地道:「少夫人為何要買宅子?是要和少爺分家單過嗎?」

  丁香不會耍心眼,有什麼便問什麼。她心想,回去之後夫人肯定要問她少夫人買宅子做什麼,她還是先打聽清楚的好。 

  銀衫早準備好了讓丁香問,她嫣然一笑道:「我先前不知道娘家人住的宅子是夫君的,如今知道了便沒有讓娘家人再住在夫君宅子的道理,況且我爹也想開間鋪子做生意,宅子自然是靠近大街較為方便。」

  她心想,婆婆肯定會介意樓天臨名下的宅子讓她的娘家人住,既然她有能力置辦宅子,這芥蒂還是早日消除為好。

  人牙子帶了銀衫看了幾處宅子,最終拍板定案買下了西街一處四進的宅子,宅子十分乾淨敞亮,隨時可以搬進去。

  奔走了大半日,到了用飯時間,銀衫問那人牙子京城最好的飯館在哪,聽人牙子說是知味樓,便讓車夫驅車前往。

  到了知味樓,銀衫要了雅間,叫了一桌子招牌菜,要荷花、丁香和人牙子一塊先坐下來用飯,光是那招牌的冬筍乾貝雞就要價一兩銀子,銀衫眉也沒皺一下便點了。

  丁香心想,夫人這回恐怕是錯了,少夫人一點兒都不窮酸,對待她們這些下人大方得很,且還平易近人,比那上門來總是趾高氣揚的長樂長公主不知好多少倍。

  飯畢,那人牙子興沖沖地回去牙行張羅地契過戶之事了,銀衫問丁香她婆婆喜歡什麼,直言她想討婆婆歡心。

  丁香吃人嘴軟拿人手短,立即回道:「夫人不喜歡金銀首飾也不喜歡看戲,就喜歡看花花草草,少夫人若買幾盆稀貴花草,夫人肯定是會高興的。」

  銀衫便命車夫往花草市場去,留車夫在入口處等,她們三人下了馬車進去逛。

  駱氏的取向丁香最為清楚,銀衫便聽丁香的意見,凡是丁香說駱氏會喜歡的花草盆栽都買下來,付清了銀子後讓賣家送到樓府。

  三個人走走停停,好不悠閑,銀衫穿越來後第一次逛花草市場,也是充滿了興趣。眼裡所見,多半的花草都跟前世的相同,她眼尖看到一種彷彿看過卻又一時叫不出名字的花來。

  「這是什麼花?」

  荷花和丁香幾乎是異口同聲地道:「白疊子花啊!」

  「白疊子?」銀衫思索了一會兒,這才想到這分明就是棉花嘛!

  只是,棉花怎麼會種在花盆裡當盆栽來賣?這麼一想才發現,這裡還沒有棉被棉衣,禦寒僅憑麻衣襦襖,雖然沒有衣裳短缺之虞,但她在白陽縣時就聽過有人凍死。

  她的精神突然振奮了起來,用棉花來絮衣服、棉被、紡棉布,這可是條生財之道啊!

  「東家,請問這白疊子花的種子怎麼賣?」

  荷花和丁香都不解她要做什麼,丁香還小聲地道:「少夫人,這白疊子花雖然大,可不香,夫人不愛,您不用買了。」

  銀衫笑了笑。「我不是買來觀賞的,我買它另有用處。」

  她又問了一次價格,那商販實誠地道:「不貴,五文錢就有一百顆種子,可從來沒有人買就是。」銀衫心裡一陣狂喜。

  因為根本沒人要,所以廉價得很,這就是低成本啊,哪裡還有比低成本高收益更好的生意呢!種棉花和農耕等一系列的影片,前生她陪孩子們看過無數次了,只要認真想想肯定都能想起來。

  「你有多少花種,我全要了。」她盤算著現在種下去,約末八月左右便能收棉花了。

  「真、真的嗎?」那商販嚇了一大跳。「我還足足有八萬顆種子,小娘子真的全要?」

  「全要!」銀衫取出銀子一次付清了,照樣讓商販送到樓府,荷花和丁香想阻止也來不及了。

  丁香這才想到,難道少夫人說自個兒沒見識是真的?而她同行了卻沒加以阻止,讓少夫人買了許多無用的白疊子種子回去,她要怎麼跟夫人交代啊?

  駱氏聽了丁香的回報,按捺不住性子,蹦跳地衝到了朗月閣要興師問罪。

  買八萬顆白疊子的種子,有錢也不能這樣敗家,況且那些種子要堆在哪裡?要是讓人知道了他們樓府竟然屯了八萬顆白疊子的種子,豈不笑掉人家大牙?

  果然是農村出身的土包子,沒見過世面到這地步,人家送都不要的東西竟然買起來堆著,光聽丁香說她就氣不打一處來,鐵了心要拿出婆婆的權威,今日非要好好教訓不懂事的兒媳婦不可!

  駱氏心急火燎的衝到了朗月閣,銀衫正更了衣,擺開了桌案要將手稿做最後的整理,待樓天臨回來看過一遍,若無問題她明日就要送去觀天書坊,也順道找姚不語聊聊天,她對他們二〇三七年可是還有許多好奇事想知道哩。

  「娘?」見駱氏也沒讓下人通報就衝了進來,後頭跟著一頭汗的丁香,銀衫錯愕了一下。

  丁香滿臉的愧意。「對不住啊少夫人,奴婢就跟夫人說了您買白疊子種子的事而已,夫人就一定要來看看……」

  「住口!」駱氏手一揮,不悅地斥道:「不必跟她說這麼多,我是這個家的主母,我要做什麼還要跟她稟告不成?」

  銀衫還沒反應過來,駱氏已衝到桌案前了,見她大張旗鼓的攤了滿桌寫得密密麻麻的上品宣紙,不由得又大動肝火。

  「這是什麼?這是——是《童三寶闖天關》啊!」駱氏驀地瞪大了眼,自個兒手裡正抖開的紙頁上分明寫了童三寶三個字,而且細看,字裡行間處處可見童三寶三個字,再細看了會兒,內容分明是《童三寶闖天關》,可卻又是她沒看過的內容,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抬起頭來,激動的質問銀衫,「這手稿怎麼會在你手上?你從何處得來的?你識得胡了先生不成?」

  銀衫這會兒弄明白了,婆婆也是《童三寶闖天關》的鐵粉來著,她鎮定了下來,微微一笑。「娘,我就是《童三寶闖天關》的作者胡了。」

  「什、什麼?《童三寶闖天關》是你撰寫的?」一直認定胡了是男子,駱氏頓時亂了套,嘴裡喃念著,「不對,這分明是臨兒的字跡……」

  銀衫微笑淡定地道:「因為我寫字不快,字體又醜,所以請夫君代筆。婚假十日,我們便是在房裡寫這《童三寶闖天關》第二部,明日便要送到書商那兒去。」

  她總算明白樓天臨要她把第二部寫出來的原因,他說派得上用場,果然是派上用場了。

  駱氏早把來此的目的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她潤了潤唇,渴望的看著銀衫。「那、那這些手稿先讓我看看成不成?」

  「您是娘,娘要看,自然是可以的。」銀衫眨眨眼笑。「往後我寫的第三部、第四部,也都會先給娘過目。」

  老天!第三部、第四部她都能夠先看!駱氏喜悅的抽了口氣,腳上輕飄飄的像踩在雲端似的。「你說的,可不能黃牛!」

  駱氏如獲至寶,也忘了追究白疊子種子的事,抱起手稿飛也似的回院子去了,丁香連忙跟上去。銀衫莞爾一笑。其實婆婆也滿可愛的,這樣就收服了,怪沒有挑戰性的。

  荷花重新沏了茶,笑道:「夫人其實不難相處,也沒那麼多規矩要講究,久了肯定會喜歡少夫人您的。」

  「我知道。」銀衫笑著拿起茶盞抿了口茶。

  稍晚樓天臨回來,銀衫忙不迭地把今日發生的事都說了,自然也說了她要種棉花之事,最後笑道:「你知道娘喜歡看《童三寶闖天關》,怎麼不直接跟我說呢?」

  樓天臨對她置辦新宅無意見,只道:「我很了解我娘,刻意討好反而不對她的脾胃,與其把手稿捧到她面前,不如讓她自己發現。」

  銀衫露出了一個笑容。「我明白了,欲擒故縱。」

  「娘心思很淺,相信你們很快就能相處得很好。」樓天臨沉吟道:「倒是你說要種白疊子,能做被褥、棉衣,且能更加保暖,這事你有幾成把握?」

  銀衫胸有成竹地道:「有十足的把握。」

  她回府之後努力回想,已把記憶中種棉花的法子詳實地寫出來了,又找來張管事細細詢問大寧的氣候,發現大寧的氣候很適合棉花的生長,根本就是結合了天時地利人和,連老天都幫她。

  見樓天臨沉吟不語不知在想些什麼,銀衫興沖沖地對他說明起來,「我跟你說,若是棉花……我是說白疊子,若是種成了,能擴大種植,便可增加農民的收入,絮出的衣物棉被還能賣到鄰國去。我問過張管事了,他見多識廣,曾去過鄰近幾國都沒見過棉衣棉被,這真真是獨門的生意。」  

  樓天臨卻是拉著她到榻上坐下,這才鄭重的說道:「衫兒,你需得知道,打從皇上登基以來,大寧的冬日一年比一年冷,天要降雪那也是莫可奈何之事,小康之家並沒有特別感受,卻是苦了較為貧窮的老百姓,因為他們主要的衣料是麻布,綾羅綢緞和鶴氅裘衣,以及各種皮毛披風和帽子,那都是有錢人家才穿得起的。尤其偏遠地區更是天寒地凍,想那遊牧民族能世世代代的生存下來,也是因為他們所穿的衣裳多是又暖又厚實的動物皮毛,可見防寒保暖極為重要。

  「皇上一直在為平民百姓尋求解決之道卻是苦無方法,也曾耳聞西域有種名為雲棉的種子,種出的花為棉花,由棉花做出的衣裳棉被極為保暖,對禦寒有極佳效果,皇上曾派人尋訪卻是未果,而如今你卻說白疊子能做出保暖的棉衣棉被,可有確切根據?或者,在你家鄉曾經見過?」

        銀衫訝然道:「天臨,白疊子就是棉花啊!」

  樓天臨眼眸光芒乍開,他突地抓住銀衫的手。「此話當真?」

        銀衫重重一個點頭。「千真萬確!」

  樓天臨腦中靈光一現,閃過一個念頭。

  今日進宮他已確認了某些事,但如果他祖父能在那件事公諸於世之前接受銀衫,那麼會更有意義,這事欠缺的是臨門一腳。

  要讓他祖父認同銀衫法子很簡單,就是要讓他以銀衫為榮,那榮耀需得大到令安丞相也臣服才行。樓天臨仍是抓著銀衫的手不放,心中激蕩不已。「那麼你可願意將此法上呈給皇上?」

  銀衫微蹙眉心,有些躊躇地說道:「願意是願意,可是棉花不能吃,農民們也不知道要怎麼用,要他們一起種,還要他們相信能換銀子恐怕還要費番工夫,所以我才想先試種看看。」

  樓天臨扶著她雙肩,激昂地道:「只要你願意提供方法,其餘的就交給我,你只要做個甩手掌櫃就行了,此事刻不容緩,我這就進宮去見皇上。」

  銀衫見夫君又匆匆離府,實在有些傻眼。

  棉花又不是一時半刻能種出來的,有那麼急嗎?

  銀衫雖然不解樓天臨在急什麼,可另一方面又著實高興自己能為百姓做出貢獻,如此也不枉她穿越來一回,至少能在大寧的農業發展史留名了吧!

*             *             *

  樓伸雲身為大寧朝開國以來最重要的元老重臣,同時也是三代帝師,每日上朝都精神抖擻、走路有風,可是近幾個月來上朝成了他最糾結的時候,日日都是不情不願的出門、垂頭喪氣地回府。偏偏今日又和他的死對頭安松春在宣政殿前的玉階上狹路相逢,他想要避開,那死老頭兒偏生故意一直靠向他,讓他不得不停下來。

  「樓老,怎麼見了我就要走呢?」安松春笑嘻嘻地問,春風滿面。「您聽說了吧?我那寶貝孫媳婦兒有了身孕,我要做太公了,待孩子滿月,樓老您可一定要賞臉來喝杯滿月酒。」

  樓伸雲板著臉,蹙著花白的眉一語不發。

  南康郡主都懷孕了,反觀他的孫媳婦兒不但出身比人家差了不只一星半點,肚皮還不爭氣,入門都多久了連點動靜都沒有,想到他就來氣。

  「怎麼了,樓老,您怎麼不說話呀?」安松春怎麼可能放過這打壓對手的大好機會,自然是窮追猛打,一定要踩樓伸雲痛處兩腳他才甘心。

  樓伸雲少不得敷衍兩句,皮笑肉不笑地道:「一定一定,到時一定登門道賀。」

  哼,真是笑掉人家的大牙,才懷上而已就在顯擺了,真是夠目光短淺的,他才不屑與之較量哩。

  話是這麼說,但被安松春壓了一頭,樓伸雲心裡自然是不痛快,進了宣政殿,少不得狠瞪自家孫子好幾眼。樓天臨被瞪得莫名其妙,今日他有哪裡得罪他祖父了嗎?想想並沒有啊,難道這就是衫兒說的「更年期」?他以德報怨,朝沒好氣的樓伸雲微微一笑。

  稍安勿躁,孫兒自然會讓您一吐怨氣。

  這一日,司農寺卿出班請奏,將曲轅犁的效益誇得天花亂墜,當然曲轅犁的效益是有目共睹,但也沒誇張到像是天降神器似的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聽罷,李凌微微一笑,很是滿意的樣子。

  「眾卿可知那曲轅犁的主意並非出自朕的想法?」

  此言一出,大殿立即騷動起來。

  不是皇上的主意嗎?他們都以為是皇上想出來的。

  李凌見眾臣一片錯愕,又是一笑,氣定神閑地道:「曲轅犁及那梯田、風車,乃至收成不久的棉花,都是樓卿的夫人孟氏發想。」

  說著,龍座上的天子笑睇著樓天臨,大殿之中姓樓的官員不多,這麼一來,所有人都知道皇上指的是何人的夫人了。

  自然了,又是引起一陣譁然,眾人議論紛紛。

  李凌等朝中靜下來,這才微笑道:「孟氏對於農業改良厥功至偉,替朕分憂解勞,特賞良田千畝、黃金千兩,並賜金鳳玉佩一隻,可自由出入宮中。」

  語畢,眾人甚為震驚。

  良田千畝、黃金千兩便罷,那金鳳玉佩是只有皇室長公主才能佩戴的,竟賜給了一個連誥封都還沒請的民婦,還讓她自由出入宮中!

  只不過君無戲言,李凌說出的話還沒有收回過,因此縱然有人不太認同卻也沒人敢出聲。

        樓天臨躬身出班。「臣代妻子謝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的推測果然沒錯,金鳳玉佩早晚都會到銀衫手中,眼下不過是早了一點罷了。

  下了朝,樓伸雲一掃數月陰霾,腰桿挺得可直了,眾多官員又向他靠攏了,道喜之聲不絕於耳。

  安松春走過去時卻是嗤地一哼,也不知道在說給誰聽。「再有貢獻也掩蓋不了出身卑微的事實,有人還沾沾自喜以為時運將至了哩,實在貽笑大方。」

  樓伸雲又不開心了。

  確實,出身是個問題,是個很大的問題。再多的賞賜也無法賞一個高貴的出身,他這輩子註定要矮安松春那死老頭一截了,嗚嗚嗚!

  樓思修看在眼裡也不說什麼寬慰的話了,這種事除非當事人自己想開,旁人怎麼開導都無用。

  祖孫三人回了府,就見駱氏眉開眼笑地迎了出來,揚著嘴角,響徹雲霄地說道:「爹!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衫兒懷孕了,您要做太公了!」

  因為《童三寶闖天關》的作用,駱氏早成了媳婦兒的粉絲,《童三寶闖天關》第三部、第四部都是她自告奮勇要代筆的,如今她又磨著銀衫快點兒寫第五部,整天就繞著銀衫打轉,沒點婆婆的樣子,還怪李歆瑤當初造謠銀衫沒進過學堂、沒讀過書,真真是一派胡言。若是大字不識一個,還能寫出《童三寶闖天關》嘛,真是!

  「我要做太公了?」樓伸雲一時間如夢似幻,很不真實。

  駱氏笑得闔不攏嘴,「是啊,爹,您要做太公了,我要做祖母了。臨兒的爹,你要做祖父了。」

        樓天臨急切問道:「衫兒呢?」

  「你別急。」駱氏笑容滿面。「已經請太醫來看過了,我讓衫兒在房裡躺著,你快去瞧瞧吧。」

  樓天臨哪有辦法別急,他步履生風一路奔回了朗月閣,下人們紛紛給他道喜,路明笑嘻嘻地道:「少爺,小人已經給孟家報過喜了,大夥都高興得快翻天了。」

  「做得好!」樓天臨隨便拍了路明肩頭一下便飛快進房去了。路明表示,少爺不要這樣敷衍人家啊!

  樓天臨進了房,見銀衫躺在床上眼眸亮晶晶地看著他,手俏皮地往下指著自己肚皮,他忽然胸口一陣悸動,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到床前,在床沿坐下,緊緊地握住了銀衫的手。

  他低頭,先是雙唇輕輕貼上銀衫的唇,他雙目緊閉了一會兒,待胸口那份悸動慢慢平靜下來,這才睜開了眼。

  「感覺很微妙是吧?」銀衫唇畔噙著滿當笑意。「孩子都兩個月了,這陣子為了種棉花忙得腳不沾地,連小日子沒來都不知道,若不是今日暈眩,娘堅持請太醫來看看,我還不知道自己要做娘了。」

  「都怪我讓你去種棉花。」樓天臨輕輕撫著她的面頰,柔聲道:「對了,皇上給你下了許多賞賜,也算是雙喜臨門了。」

  「哦?」銀衫來了興緻,打趣道:「什麼賞賜?說給我聽,多不多啊?可不能白費了我一番辛苦。」

  「你真是成了財迷了。」樓天臨抵抵她額頭笑著,溫言道:「皇上的賞賜自然是多的,不過還有一件事,我想我最好現在就告訴你。」

  銀衫並非原主,知道了原主是梅太妃所生,心緒也不會有什麼波動,不過是過個場、走個程序罷了,要驚濤駭浪的另有其人,有銀衫這麼個活生生的大證人存在,這回梅太妃和李湛是無論如何都逃不過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8-30 07:2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8-17 11:33 AM 編輯

尾聲 又是雙胞胎

  全京城的說書先生數月來都不講「白蛇傳」、「天仙配」等民間流傳已久的話本子了。

  也不知道是誰開始講起永樂長公主回宮前跌宕起伏的故事和身世之謎,這故事因為十分激勵人心,因此聽客漸多,到最後專程上茶樓聽故事的客人比去喝茶品茗的多,茶樓還因此生意火紅,那說書先生也發了大財。其他說書先生眼見永樂長公主的故事大受歡迎便紛紛跟進,一個個都換成了講永樂長公主在民間發家致富後又被迎回皇宮的故事。

  那個故事是這樣的——

  話說當年深受皇上寵愛的梅妃懷了龍種,國師觀看天象說那胎兒著實不凡,不是個普通人,她因此深信一定是個男胎,且是個會繼承大寧大業的男胎。

  後宮鬥爭,爾虞我詐,勾心鬥角,層出不窮,為了保護腹中胎兒能平安生下來,臨盆前三個月,梅妃帶著浩浩蕩蕩一群貼身宮女與侍從遠到渠州華貴縣的甘泉別館養胎。

  哪知人算不如天算,她竟生下了女嬰,打擊之下她心一橫,奪走了同日生產的廚娘之子,丟棄了親生女兒且殺了廚娘滅口。

  殊不知這一切都在皇后的掌握之中,連那接生的穩婆也是皇后的人,身為後宮之主,她怎麼會放心讓宮裡的嬪妃去千里之外的地方待產?那可是龍脈,無論好壞,她這個皇后都需要負上責任,她得確保皇上的血脈不出一點差錯。

  因此,皇后遣了身邊一個心腹嬤嬤在別館裡監視梅妃的一舉一動,梅妃如何女嬰換男嬰又殺人滅口,皇后都掌握得一清二楚。

  皇后讓那嬤嬤留在渠州暗中關注女嬰,而同時,梅妃也抱著她的「兒子」回京了,皇上不疑有他,見到兒子,龍心大悅升了梅妃位分,梅妃成了梅貴妃,皇子取名李湛,照順位來排是二皇子,皇長子則是皇后所出的李凌,也就是如今的大寧天子。

  時光飛逝匆匆十多年過去了,李湛長大成人,而梅貴妃也因為皇上禪位成了太上皇,她則成了梅太妃。

  梅太妃的野心越來越大,她不甘於只做太妃,她要做太后,她和大金及背後的娘家家族達成了共識,要拱李湛上位,取李凌而代之。

  若是她肯安安分分的過日子,皇后——也就是現在的太上皇后原是不打算動梅太妃和李湛一根指頭的,奈何他們太自不量力又太囂張了,太上皇重病,他們還明著和金國勾結,令太上皇后忍無可忍,決定把李湛的身世揭穿,要一棒子打得他們母子無翻身之日。

  偏偏這時,那留在渠州的嬤嬤染了急病過世,沒來得及留下當年那女嬰的下落,只知道人在白陽縣,身上與梅太妃一樣有梅花胎記。

  於是,皇上派了皇后娘娘的胞兄去到渠州明查暗訪,要找迴流落在外的皇家長公主,人是找到了,也發生了一系列風花雪月的事,那流落在外的長公主非但靠自己的長才發了家,還與年輕有為又俊俏的國舅爺談起了戀愛,且成了親。皇上公開了此事後,將她迎回宮中,按照長幼之序,將身分地位原是長公主的她,冊封為永樂長公主。

  如此一來,長樂長公主李歆瑤的品階矮了她一級,且她是梅太妃所出,梅太妃乃是貴妃的位分,長樂長公主是賢太妃所出,賢太妃之前不過就是個妃罷了,怎麼也不能跟梅太妃相提並論。

  雖然永樂長公主和梅太妃母女相認了,可讓皇室血脈流落在外,梅太妃當年所犯的錯卻是無可饒恕,皇上下旨削去封號、絞去青絲,將她送到了靜安寺出家,永世不得踏出寺門。

  至於李湛與大金勾結的證據確鑿,依謀逆罪削去爵位封號並摘除宗籍,貶到苦寒的幽州做苦工,永世不得離開幽州。

  以為故事就這樣完結了嗎?才沒有哩。

  永樂長公主誕下了一對雙胞胎兒子,說起她與雙胞胎的淵源那可深了,她的養父母就生了兩對雙胞胎、一對龍鳳胎,而她的夫君本身亦是龍鳳胎,如今她又為夫家添了一對雙胞胎,可說是受盡了夫家的寵愛。

  故事這樣總該完了吧?並沒有。

  如果僅止於此,又怎能風靡京城各大茶館呢?說書先生那張亮堂堂的嘴,把後來的故事也說得十分到位。永樂長公主指導農民種出的棉花填到衣服和被子裡,那保暖程度可是直逼動物皮毛,且又物美價廉,這種棉花、挑棉花種子的技術是別國沒有的,如今將棉衣棉被貿易到鄰國成了大寧國庫的重要收入,更別說那曲轅犁了,讓農民事半功倍,大大增加了莊稼的收成。

  大寧沒有女子為官的前例,若永樂長公主是男子,皇上保不定會讓她當司農卿哩。

  說巧不巧,這一日風和日麗,樓伸雲又在宣政殿前的玉階與安松春遇上了。

  安松春一瞥見樓伸雲的身影就極力閃避,樓伸雲哪容許他躲,立即老當益壯、健步如飛地咚咚咚連上三層台階,一把揪住了安松春,聲如洪鐘地笑道——

  「安相,你孫媳婦兒給你添了個孫女是吧?我孫媳婦兒,就是堂堂永樂長公主你知道吧?給我添了兩個男孫——兩個啊!」那個「兩」字,還加重了語氣。

  如今他才明白皇上是用心良苦,早早把福星指給了他家,他還不明就裡怨怪皇上,差點就成了老糊塗。現在,他天天都是神采奕奕、眉飛色舞,至少還能再活二十年,等著看曾孫長大娶親,再也別無所求了。

  「聽到了,聽到了。」安松春僵笑。「樓老真是好福氣,行了吧?」

  南康郡主又如何?郡主又怎麼比得過長公主?且那長公主又不知道哪來的怪本領,居然能種出棉花來,如今朝野上下都吹捧著樓伸雲這死老頭,讓他恨得牙癢癢又莫可奈何。

  「孫女兒嫁給了皇上,孫兒娶了長公主。」樓伸雲滿意的順著長鬚,笑呵呵地道:「你說的不錯,我確實是好福氣,呵呵呵呵呵。」

  樓伸雲揚長而去,留下霜打茄子似的安松春垂頭喪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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